

近期,從以色列的特拉維夫到海法,從伊朗的德黑蘭到福爾道……爆炸此起彼伏,烈焰沖天而起,濃煙籠罩大地。
6月13日至24日,在有“世界火藥桶”之稱的中東,以色列與伊朗爆發了一場震驚世界的大規模軍事對抗。
這場主要由伊朗核問題引發的沖突,對以伊雙方不啻是一場浩劫,使本就不安寧的中東陷入更大動蕩,也為國際經濟與安全形勢蒙上濃重陰影。
以伊前所未有的軍事對抗
6月13日,以色列對伊朗展開代號為“崛起之獅”的打擊行動。隨后,伊朗展開代號為“真實承諾-3”行動,對以色列進行反擊。這場沖突呈現鮮明特點。
首先,它是以伊之間首次大規模直接對抗。
在過去40多年中,作為宗教信仰、民族特性、政治制度和地緣利益截然不同的兩個國家,以色列與伊朗一直矛盾重重,甚至是尖銳對立,但雙方發生的沖突主要是間接的,即以色列與伊朗的盟友——黎巴嫩真主黨、巴勒斯坦哈馬斯、也門胡塞武裝等之間發生的沖突。2024年4月和10月,以伊之間曾因以方謀殺伊朗軍方高官和真主黨領導人先后發生過兩次直接沖突,但這兩次沖突時間短、烈度低,造成的損失不大。
而以伊之間爆發的最新沖突可謂是真正意義上的直接對抗,其規模和烈度空前。在6月13日的首日突襲行動中,以色列出動了先進戰機,對伊朗境內目標進行了精準打擊。在后續行動中,以軍又轟炸了伊方更多重要目標。作為報復,伊朗連續多日對以色列目標發動了大規模導彈和無人機攻擊。
第二,它超越多條紅線,遠非一般性軍事沖突。
以伊不但不顧后果襲擊對方的敏感設施,而且直接實施斬首行動,甚至威脅要殺害對方國家領導人,越過了一般性軍事沖突的紅線。除軍事目標外,一些關鍵的經濟和科研設施也成為重點打擊對象。
以軍在6月13日的攻擊行動中,就把襲擊目標對準伊朗核設施、彈道導彈工廠以及軍事指揮官和核科學家,殺死了伊斯蘭革命衛隊總司令薩拉米、武裝部隊總參謀長巴蓋里、革命衛隊航空航天部隊司令哈吉扎德等。在后續行動中,以軍又炸毀了伊朗的空軍基地、天然氣工廠、煉油廠、國家電視臺以及包括國防部總部在內的一些政府機構所在地。以方還威脅要暗殺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
作為報復,伊朗連續多日向以色列特拉維夫、海法等重要城市的目標發動襲擊,摧毀了以方的空軍基地、摩薩德總部、以色列軍隊總部、煉油設施、證券交易所、核心科研機構等,還襲擊了以總理內塔尼亞胡的居所。
第三,它是一場典型的“非接觸沖突”,雙方軍隊并未面對面作戰,而是通過戰斗機、導彈進行對攻。此外,特種作戰發揮了重要作用。
在這場沖突中,以色列軍隊展現了顯著的空中優勢,掌握了制空權,多次派戰斗機遠程空襲伊朗的重要目標,而伊朗向以方發射了數百枚導彈,多次成功突破其防空系統并毀傷其高價值設施。伊朗的導彈數量及精準度遠超以方預期。
以色列的特種作戰對沖突進程產生重要影響。6月13日以軍對伊朗目標進行大規模轟炸前,摩薩德特工就已從伊朗境內用無人機和導彈基本摧毀了該國防空系統,為后續空襲鋪平了道路。摩薩德還在伊朗建立起情報網絡,為以軍提供伊朗關鍵設施的坐標。
第四,它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較量,伊朗孤軍作戰,而以色列卻有鐵桿盟友美國助戰。
沖突中,伊朗作為被侵略的一方,得到許多國家的道義支持,但并沒有任何國家與其實際并肩作戰。相反,美國卻直接下場幫助以色列。6月21日,美國展開“午夜之錘”行動,出動B-2隱形轟炸機向伊朗核設施投下14枚“地堡克星”GBU-57巨型鉆地彈,還從核潛艇向伊朗目標發射了20多枚“戰斧”對地攻擊巡航導彈,從而使以色列得以加速達成戰斗目標。
雙方核問題立場難以調和
以伊之間爆發這場沖突的直接原因是伊朗核問題近來白熱化。
伊朗核問題的核心是,伊朗是否有權利進行核開發活動,特別是進行鈾濃縮活動。美國和以色列同伊朗的分歧集中于此。伊朗認為,雖然可以承諾不研制核武器,但決不放棄包括鈾濃縮在內的核開發權利。而美以認為,伊朗濃縮鈾豐度正不斷上升,距制造核武器的水平日益臨近,一旦伊朗擁有核武器,將對以色列構成“生存威脅”,因此伊朗必須放棄核開發,特別是徹底放棄鈾濃縮。雙方各自堅持自己的立場,互不相讓。
對于伊朗核問題,以色列一直主張通過武力摧毀伊核設施加以解決,而美國計劃先通過外交談判爭取實現政治解決,如談判失敗,再訴諸軍事手段。特朗普再次入主白宮后,為加速解決這一問題,美國從今年4月開始,先后與伊朗舉行了五輪談判。就在以軍對伊朗發動突襲前,美伊本計劃于6月15日舉行新一輪談判,但此輪談判因以方發動突襲而中止。此前舉行的五輪談判一直沒有達成協議。
特朗普對解決伊朗核問題的立場一直很強硬,早在其第一個總統任期中,他就讓美國退出了伊朗與世界主要大國達成的伊核協議,因為他認為這一協議對伊朗更有利。開啟第二個總統任期后,特朗普又向伊朗施壓,要求其放棄鈾濃縮活動,否則將對其實施更嚴厲的制裁,甚至公然威脅對伊用武。
美以同伊朗在伊朗核權利方面的尖銳對立,折射出雙方互不信任已經嚴重到無法調和的地步。這種互不信任源自雙方復雜的歷史糾葛和對地緣政治利益的激烈爭奪。
從歷史角度看,1979年伊斯蘭革命爆發前,伊朗處于巴列維王朝時期,與以色列的關系頗為密切,雙方在石油、軍事等領域多有合作。但伊斯蘭革命后,伊朗將反美作為核心意識形態,而以色列是美國在中東的橋頭堡,因此以伊關系急轉直下,直至走向對立。此后,伊朗同黎巴嫩真主黨、巴勒斯坦哈馬斯、也門胡塞武裝等反以組織一道,組成“抵抗之弧”,長期同以色列對抗。雙方在中東展開地緣政治爭奪,都想在該地區占據主導地位。
以色列在美國的支持下,逐漸發展成中東的軍事和經濟強國,而伊朗借助“抵抗之弧”,在該地區的影響力也不斷增強。以伊均把對方的存在視為自己的心腹大患。這幾年,以色列在美國的軍事和外交支持下,對哈馬斯、真主黨進行了殘酷的打擊,也多次對胡塞武裝下手,其目的就是要消除伊朗在中東的影響力。近年來,隨著伊朗核技術發展,特別是離心機數量不斷增加,濃縮鈾豐度不斷提升,以色列感到極度不安,擔心伊朗一旦擁有核武器,將嚴重削弱自己在中東的地位,甚至危及其生存,因此迫切希望摧毀伊朗核計劃。
分析人士認為,圍繞伊朗核問題出現的僵局,反映出西方安全治理理念的失敗。西方在全球安全體系中占據主導地位,但它們在強權政治理念的驅使下,從維護自身和盟友的利益出發奉行雙重標準,未能秉持公平正義的原則,片面強調要消除伊朗核計劃帶來的“威脅”,而對以色列核能力諱莫如深,忽視構建“共同安全”的重要性。以色列是中東唯一沒有加入《不擴散核武器條約》(NPT)的國家,且被認為擁有核彈頭,而伊朗是NPT締約國。一個非NPT國家以武力阻止一個NPT國家的核計劃,令國際社會難以理解,但卻得到美國、德國等國的支持。面對中東大多數國家要求實現地區無核化的強烈呼聲,西方充耳不聞,更未向以色列施壓。
先發制人破壞國際秩序
以伊之間這場沖突持續多日,不但給沖突雙方造成巨大損失,也對中東局勢以及國際經濟和安全形勢帶來潛在威脅。可以預料,未來,有關各方圍繞伊朗核問題將繼續博弈。
對伊朗來說,以色列這次先發制人的攻擊,是20世紀80年代兩伊戰爭以來其遭受的最嚴重襲擊。在以方連續多日的打擊下,伊朗防空系統幾乎喪失殆盡,一些重要能源設施和政府要害部門也未能躲過轟炸。大量市民逃離德黑蘭,經濟和社會陷入嚴重動蕩。最嚴重的損失是,在以軍和美軍的攻擊下,伊朗長期努力建起的納坦茲、伊斯法罕、福爾道等地的核設施遭到毀損。此外,多名頂級核科學家遭以方擊殺。
對以色列來說,伊朗的報復性反擊使其蒙受了遠超預期、前所未有的慘重損失。在伊朗的攻擊下,以色列的空軍基地、煉油廠、科研機構、軍隊和安全部門辦公樓等被嚴重毀損。特拉維夫不時燃起熊熊大火,整個城市滿目瘡痍,一些街區甚至淪為廢墟,民眾在驚恐與無奈中被迫躲進防空設施或逃往境外。內塔尼亞胡政府面臨的反戰壓力急劇上升。
對整個中東來說,以伊之間的最新沖突使該地區更加動蕩不安,地區政治格局面臨新的變化。在這場沖突中,絕大多數阿拉伯國家反對以方侵犯伊朗主權和領土完整,它們同以色列的關系將趨于緊張,并將防范以方進行新的軍事冒險。土耳其同以方關系也因這場沖突進一步惡化。以色列雖聲稱達成了戰斗目標,但也受到伊朗前所未有的重創,未來在對別國動武前會否三思值得觀察。
對國際社會來說,以色列挑起這場新沖突不但背離了國際法和國際關系基本準則,嚴重破壞了國際秩序,而且對多國能源供應和國際經貿安全構成潛在威脅,因為中東地區既是國際能源的重要產地,也有能源運輸的關鍵通道。此外,美以對伊朗核設施的多次攻擊,引發國際社會對發生核泄漏的普遍擔憂。核泄漏一旦發生,將對中東地區環境和民眾生命安全帶來難以估量的傷害。
眼下,在蒙受巨大的沖突代價后,以伊雙方均已同意全面停火,但它們彼此間的深刻敵意依然存在,伊朗核問題仍未徹底解決,伊朗會否重建核能力也猶未可知。在此情況下,未來,以伊、美伊之間會否重燃戰火仍是一個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