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郝，救了一條魚

老郝順著樓層號和包間序號，走近王總預訂的包間。這是一家市里最洋氣的星級酒店。每當夜幕降臨，三教九流，五花八門的城市夜生活就在這里陸續拉開序幕。

推開這里的門還真需要費死老勁，老郝心里嘀咕。有時還要搭上老臉。

把門推開一條縫，煙酒味夾雜著包間服務員剛噴灑的消毒液體的味道，還有各種優質和劣質的香水味也混雜在一起撲面而來。老郝有點暈，也只有硬著頭皮走了進去。老郝知道順利完成這次審計任務，就可以退休了。

霓虹燈閃光中有幾個醉醺醺的家伙圍著幾個瘦骨磷峋，濃妝艷抹，在霓虹燈下找不到臉龐的花枝招展的女人。舞池里五顏六色的光束交錯在空中。幾個男人勉強的拐動肥碩的熊腰，想盡一切努力配合女人扭動腰肢的節奏扭來扭去。手舞足蹈的高高搖晃著高腳杯。

老郝知道那種杯子叫豪華杯。干審計工作這么多年偶爾也要逢場作戲，陪陪老板的面子。幾個走得近的老總遇到歡喜事或傷心事都會相邀小集一下。好意難卻來過幾次，老郝也就知道了一些這其中的道道。

幾對妖約的影子晃得老郝暈暈乎乎的，按以前的經驗找個位子坐下。很快用眼力掃射了一下包間，及時鎖定王總的位置。王總舞得正在興頭上，高腳杯里的酒花在燈光下滾動著幽蘭的光，想要翻越玻璃圍成的圓圈。卻被王總拿捏得滾圓滾圓在杯中滴水不漏。

啤酒、白酒還有紅酒夾雜著叫不出名字的洋酒，濺滿厚實的茶幾。有幾只瓶子歪歪扭扭的躺在茶幾上，細長的瓶□流著被喉嚨或者酒杯遺忘的酒液。孤獨的一點一點，一滴一滴滴落在昏暗的燈光里。只有默默靠近茶幾的老郝看在眼里。他們經常喝的洋酒是由一個會幾句外語的小張推薦的。每一次讓小張翻譯一下喝洋酒的方法。小張總是吞吞吐吐，扯不清楚。問他喝洋酒的最低量，最適合量和最高量是多少時，他總會灰溜溜的一煙子功夫就跑得無影無蹤。

老郝已經堅守在工地找了王總幾天幾夜。電話號碼翻了個遍，手機打得滾燙。無奈找到老王的老相好才打通了王總的秘密電話。

工地上的工程進入尾聲，幾個農民工忙著回家給開學的孩子送學費，給父母送藥費。平時生龍活虎，干活絕不含糊的小年輕這幾天變得可憐巴巴的等王總結算工資，卻見不到王總的影子。從他們的愁眉苦臉上看得出家里面催得很緊。

“我的火車票已經買好…”小邱說。

“我家孩子他媽排了三個通宵才等到縣幼兒園的票號，明天交不上錢就…”小劉幾乎要哭了出來。

“我老爸在重癥監護室，醫生下了好幾次病危通知書，再不交錢，醫生也無能為力…”小俊康一個文弱書生，咬牙切齒的說。

“老板，再不來。我們就…”小海今年讀某政法學院大三，為減輕家里負擔，剛放假就和幾個發小來到工地打工。工程完了也就可以回校繼續深造。有時候他就是幾個發小的參謀，在幾個小年輕之間他的計謀能賽過小諸葛。

平時，老郝到工地總喜歡跟他們拉拉家常，相互之間的關系還處得融洽。老郝本來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幾十年的審計工作，一步一個腳印，小心謹慎，踏踏實實，光明磊落不失農村樸實的作風干到今天?；叵霂资杲洑v的風風雨雨，忽然有些感同身受。

一曲狂熱的歌曲從音箱里停止。天花板四周的射燈亮了起來。老郝的眼睛、耳朵突然有些不適應。耳朵周圍像是地震時震耳欲聾的聲音，老郝用粗糙的小指頭扣了扣耳孔。眨巴著忽然模糊的眼睛盡快適應，想在盡量短的時間里找到王總的身影…

“老郝，郝老先生…好（郝）老哥子”沒等老郝適應。王總看見老郝，陪著笑臉。拖著肥實的身體端著酒杯已經圓球一樣的溜了過來。

“老郝，我們哥們……啥關系？那………是一輩子的鐵關系噻”張開雙臂，想要給老郝一個熊抱。老郝被五味雜陳的酒氣熏得連忙躲閃。順勢用雙手扶著王總的雙臂，擔心王總摔倒，又怕撒了酒杯里的酒顯得難堪。

王總把頭滾進老郝的懷里。老郝筆直的身軀差點被王總碰倒。一個將要退休卻身體健碩，一個圓滾滾圓咕隆咚早早禿頂的兩個腦袋開始交頭接耳。

“王總，今天找你不為別的事，只 是…”老郝想盡快表明來意，還沒說 完就被王總打斷

“老郝…你…要說的……我………都……明白…了。不就……那……幾個農民…工的……工資嘛，你……老郝……一句話，馬上…搞…定?！蓖蹩倱u晃著身體，想在老郝面前盡力站穩，把酒杯推進老郝懷里。

頭歪靠到老郝懷里。嘴上不住地說：“就看你老郝…郝哥的面子……和這么多年…的交情，你…說的事我照辦…明天就辦…今天的酒…就一定…一定……喝個… …醉·…方休”一個熱乎乎的酒隔熱烘烘的打在老郝臉上。

老郝皺著眉頭扶著王總坐到沙發上，把王總手上的酒杯接過放到茶幾上。剛才滿滿的酒已經全部灑在王總光禿禿的胸口上。

“郝哥，今天咱哥倆……喝個痛快。你……放心…咱倆今天……喝痛快了，明天就保證辦…”王總一只手高高的懸在老郝的肩上，另一只手在空中有力無力的向那幾個花枝招展的，瘦俏的身影揮動著。

“王哥，有啥吩咐？盡管說”

一陣花哨的聲音嗲聲嗲氣過后幾個妖嬈的身影飄了過來。

“今天，你們幾個……把我的…郝…哥哥…陪好了…要…不然…”王總后邊的話沒有說完，揮動的手在胸前重重的拍了三下。

老郝“嗖”的站了起來，那幾個身影也停下了腳步。

“郝哥……啥意思？幾個小妹……陪陪你，不……給…面子？”

“王總，只要把你答應的明天的事，辦啰！喝酒，行！其他免談！”老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告訴王總。

“那行，小妹們……給……郝哥…

倒…酒”

齊刷刷的，盛滿啤酒、白酒、紅酒、洋酒的酒杯在茶幾上整齊的排成一排。各種顏色的酒液在杯中反射著明晃晃的光顯得有些詭異。

‘郝哥…就這幾杯…喝了……明天的事…一言…為定…”王總雙手撐著大腿吃力的站了起來。

“一言為定！王總，說話，算話！”

“算話……算……話…”王總想要上前扒著老郝，老郝后退一步，躲開滿身酒氣的王總。王總向前翅趄一下，差點撲倒在茶幾上，搖搖晃晃總算穩住了肥大的身體。

老郝跨步走到王總對面，隔著茶幾對王總大聲的說：“這些酒，今天我全喝了，明天的事一言為定。你可記好了？”

王總抬頭，兩眼盯著老郝，沒有說話，點了點圓溜溜的腦袋。

老郝端起酒杯，一股腦兒，一杯接 一杯灌了下去…

在場的都呆在原處，沒有說話。

看老郝將茶幾上的酒一干而凈，王總呆滯著眼神，揮著手。幾個身影向老郝圍了上來。

老郝奪過沙發上的工作包，跨著大步閃過幾個小伙，奪門離開了包間…

走過樓道間，老郝耳邊涌來的是各個包廂里穿透隔間傳出的鬼哭狼嚎的號叫。

老郝清楚，要在酒力還沒發做前安全趕回家，他已經記不清好幾天沒回家了。

掏出鑰匙打開家門，老婆孩子都已經睡覺了。這么多年，這樣的日子已經習以為常。還是悄悄地洗洗睡吧。

老郝放下工作包，小心翼翼的打開衛生間的燈。燈光透過衛生間的門正好照到玻璃魚缸上。玻璃缸養魚是老郝在工作之余帶給家里的唯一生機，老婆孩子也喜歡。

魚缸里養著金魚和錦鯉，不同種類，不同顏色，大大小小的魚兒在魚缸里的水草間游戲。今天的魚缸有點不對勁，老郝定晴一看，魚缸里有一條黑色的錦鯉飄飄忽忽的像人一樣站立著，時而翻動著身子。嘴巴張得大大的在掙扎著呼吸，有些水泡從嘴里冒出來。魚缸里的水渾濁不堪，水草也東倒西歪，亂七八糟的。因為幾天沒回家，大家都忙不過來。忘了給魚缸換水。那條黑色錦鯉估計受不了渾濁的水，快不行了。

老郝顧不了酒意，拿來漁網撈起那條錦鯉，小心翼翼的放進水桶里。水桶里的水還是前幾天放滿了準備給魚缸換水的。老郝看見放到水桶里的錦鯉還在翻滾著，掙扎著。接著酒意索性將水桶移到水管旁邊，打開水龍頭。清澈的水嘩啦啦沖進水桶里，錦鯉在水桶里隨著水流的方向一圈一圈的翻滾。

老郝一只手扶著衛生間的墻壁，眼晴緊緊盯著水桶里的錦鯉。腦袋里伴著嗡嗡的聲音，隨著錦鯉的翻滾也在翻江倒海。不知過了多久，老郝的夫人意外的叫聲才把老郝叫醒。

“老郝，這么晚了還在折騰啥？”

“哦，沒啥。有條魚快不行了，我在想辦法看看還有救不?！?/p>

老郝關上水龍頭，那條錦鯉好像有些好轉。在老婆的幫助下換好魚缸里的水，整理好水草。讓老婆攙扶著到床上躺下，呼呼的睡著了。

叮鈴鈴，電話鈴聲吵醒了老郝。陽光從窗外射了進來。老郝揉揉眼睛看見手機顯示是小海打來的。

“老郝，我們準備回家啦！你要保重身體，以后再見！”聽筒里傳來幾個小年輕七嘴八舌告別的聲音，聽得出來心情還不錯。老郝臉上露出了久違的，會意的笑。劃過臉頰的是好多年沒有過的幸福的笑意。老郝打起精神起床，準備好好盥洗一番。

秦主任要求今天遞交退休手續。秦主任是公司退管辦主任，比老郝小幾個月。倆哥們幾十年如同手足兄弟。

老郝特意看了看魚缸，魚缸里的魚自由自在的游來游去。那條黑色的錦鯉拖著潔白的尾巴慢悠悠的游向老郝，嘴里吐出圓圓的，透明的水泡。

“郝哥，起床沒？”老郝剛洗漱完畢，電話那邊傳來王總的聲音，“你今天不是要辦理退休的事嗎？我剛好路過你家，現在就在你家樓下順帶送你去公司！”

老郝詭秘的笑了笑，心里嘀咕“小樣！”

拿起厚厚的退休材料，迎著綠蔭樹間透來到陽光，老郝洋洋灑灑的向公司走去。

責任編輯：劉黎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