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住院醫師的第一年,曾遇到一名患淋巴瘤的21歲男孩。他當時接受了很多次治療,身體已經難以承受。一個年輕的生命,一點一點地在我面前消逝了。
我當時并沒有跟他說過話,也不知道他的家人在哪里、他們的感受是什么。現在想起來,心中充滿后悔、自責……那時的我太懵懂了。
救死扶傷是醫生的天職。但在面臨很難治愈的疾病時,我們還能做些什么呢?
機緣巧合下,我接觸到了緩和醫療。我開始明白,醫學的意義不局限于治愈。對于那些治不好的疾病,設法減輕患者身體上的疼痛,讓他們獲得內心的平靜,陪伴他們安詳地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也是醫生要做的事。我也開始主動走近患者,傾聽他們的故事。
那天,我接診了一名50多歲的女性患者。在溝通中我了解到,患者的丈夫剛剛被診斷為間質性肺炎。
“看到他憋得慌,我這心里別提多難受了。他晚上睡覺時總覺得氣不夠用,必須打開窗戶透氣……”她說。
“您家里還有什么人呢?”我問。
“我有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小女兒剛做了乳腺手術……”患者回答。
我輕輕撫摸著她放在診桌上的手:“您真是太不容易了。”
聽了這句話,她的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洶涌而出,隨后繼續說起家里的大事小事。在場的人都掉下了眼淚。
我針對病情給她開了兩個排除器質性疾病的檢查。當我起身送她出門時,她突然抱住了我,邊哭邊親吻我的臉。
我知道,也許從沒有人聽她說過這些壓在心底的苦楚,但那一天,她可以盡情地把負面情緒都宣泄出來。能幫助這名患者的,是一種看似在醫療行為之外的、心與心之間的交流。
在我的診室里,經常會有患者灑下眼淚,而我的眼淚常常比他們的還要多。這種真情流露既是對患者和家屬的一種理解,也代表了我所能給予的支持。
當我將這些所思所想應用于重病患者的照顧上,結合充分的癥狀控制、心理支持和哀傷陪伴,在某一刻,患者身體和心靈上的傷痛就得到了更廣泛意義上的“治愈”。其實,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也同樣治愈了我。
緩和醫療是一個醫學回歸的過程。現在的醫學崇尚新技術、新藥、新進展,有時卻把一些同樣重要的東西落下了、淡化了。我希望大家常常提醒自己,病中的人是很痛苦的,需要傾聽和支持,他們在面對死亡時更需要我們的幫助。所以,技術的盡頭不是醫學的盡頭。
27年前,我曾問自己:“醫生究竟能做什么?怎樣才算是個好醫生?”
27年后,我走在一條名為“幫助”的路上。這條路,我會一直走下去。
(亭 亭摘自《健康報》2025年5月6日,本刊節選,肖 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