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來到喀什葉城,有一條無法繞過的道路——G219(新藏公路)。
葉城的全縣面積,近2.8萬平方公里。這一數字,差不多相當于四個上海市。盡管縣域面積大,但葉城縣城其實很小。沿著縣城的主干道“文化路”,從西到東,很快就走完這個南疆縣城。
葉城縣城最東端,是縣城的盡頭,也是一個重要的起點——新藏公路“零公里”。這里矗立著醒目的“天路零公里”彩色拱門。拱門橫梁中央,鑲嵌金黃色阿拉伯數字“0”,不僅是一個地理標志,更象征著從“零”開始的勇敢與奮斗。
從葉城“零公里”出發,踏上G219,意味著將進入一個海拔急劇攀升、地貌險峻多變的世界。一張全新的文旅名片,一次冒險的旅途、一段英勇的歷史,在此逐漸呈現在眼前。
準備好的話,出發吧!
對于無數自駕愛好者和探險者而言,葉城是G219(新藏公路)北段一個標志性的起點或終點。
過去自駕游客常說的新藏線(注:現階段G219已大大延長,北起新疆喀納斯,南至廣西東興),其最具挑戰和傳奇色彩的路段,就是從葉城開始,向著世界屋脊攀升。
如今從葉城出發,尚未遠離縣城,路邊的紅色標志已經提醒人們,腳下這條道路,通往西藏阿里方向。
G219行程的初段,海拔只有1300余米,眼前的景象還未顯得荒涼,不時有一些綠色出現。路兩旁種植著不同年歲的白楊,護衛葉城人民,抵御來自戈壁和沙漠的塵土。
大約一小時過后,穿過柯克亞鄉,人類活動漸漸變少。目之所及,皆是土褐色。風化嚴重的裸露山體,一座又一座,成為這條路上的主角。

隨著海拔上升,道路愈發蜿蜒曲折。坐在車里,能夠清晰感受到下方傳來的顛簸路感。G219沿途不只有自駕游客,還有各種工廠。長年累月被運輸貨物的大卡車和貨車軋過,道路修了壞,壞了修,一直處于養護與損耗的循環中。
蜿蜒曲折,大車多,路況差,這些因素疊加,使得行程速度大大放緩。在平均海拔4000多米的新藏線葉城段105公里、160公里、240公里、292公里處,有4座新藏驛站。
我們一行人抵達第一個驛站,即柯克亞五村驛站,發現100公里的路程已經耗費了近兩小時。走進驛站,見到了負責人王文松。王文松是四川人,原本在葉城當地當兵。幾年前退伍后,他從新藏驛站經營者夏四輩那里接手了這家驛站。
驛站周圍,雪山環抱,荒涼冷寂,空氣開始稀薄。“新藏驛站”四個鮮紅的大字和現代化的建筑,在雪山和藍天的映襯下格外亮眼。
柯克亞五村驛站,占地3000多平方米。30多平方米的超市里,從食品飲料到日用品一應俱全,價格跟葉城縣城基本一致。游客可以補給、住宿、吃飯,還能洗熱水澡。干凈明亮的多人間,床位每晚只要60元。
王文松說,除了自駕游客,驛站門前的G219上,還經常能見到騎行愛好者,“騎摩托車,騎自行車的人都有,甚至還有徒步的。”根據當地人經驗,假如上午從葉城縣城出發,騎著摩托或自行車,到達柯克亞五村驛站,差不多就是傍晚。

在驛站稍作歇息后,我們原本打算和王文松作別,繼續前往下一個驛站探訪。地圖顯示,從柯克亞五村驛站出發,到達第二個新藏驛站——庫地驛站,單程“只有”60公里。在我的常識認知里,這段路或許最多就是一小時車程。
常識有時并不可靠。聽聞我這個外來者的計劃,王文松表示,事情沒這么簡單。60公里的路途當中,要翻越新藏公路上第一個達坂——庫地達坂,又稱“阿卡孜達坂”。27公里的連續陡坡,39處180度急彎道,裸露懸崖路段,這些險阻一度讓當地人將其視為“連猴子都爬不上去的雪山”。我們出行的那天,時值5月末,天氣晴好,上山車輛多。在王文松看來,途經庫地達坂,堵車是大概率的,“別說一小時,能兩小時到庫地驛站已經很順利了”。
眼看繼續前行的希望驟減,一行人開始為下一步計劃而躊躇。G219,注定充斥著蜿蜒和不確定性,人的境遇同樣隨時可能峰回路轉。
據“葉城零距離”官方微信號,219國道昆侖一號隧道、二號隧道、三號隧道,于2025年6月1日正式通車。昆侖一號隧道,就在柯克亞五村驛站的旁邊。若從一號隧道穿過,就不必翻越庫地達坂,前往庫地驛站的時間和困難將大大減少。
我們探訪G219的那天,恰好是昆侖一號隧道正式通車前幾日。當天中午,因為某種機緣巧合,一行人得以提前“體驗”了昆侖一號隧道。原本走庫地達坂,要耗時一小時。改行昆侖一號隧道后,路途縮短至10分鐘。
當汽車從一號隧道駛出,盤山公路越發錯綜復雜。體格旁大的山體,令眼前的道路在映襯下顯得渺小。一個急轉彎過后,也許下一秒進入視線的就是路邊的巨石。高山巨壑間,大自然的壓迫感越來越直接。
海拔來到3000米往上,G219沿途的哈拉斯坦河變得渾濁。和高原下葉城縣城周圍流過的葉爾羌河不一樣,這里的河水和山石一樣粗獷。

粗獷之中,不乏大自然的饋贈。途中偶爾停車駐足,路邊漫山遍野的戈壁,除了常見的沙冬青,居然長出來迷迭香。天氣晴朗而風大,山風和正午的陽光灌滿了河谷,沙塵不知道什么時候也刮進了嘴巴里。站在這里,看著哈拉斯坦河對岸的巨石,清晰地感受到,所謂曠野、風景,其實是由一系列因素混雜交融而成,混合了地質狀況、地塊運動、天氣和生命。
在不知繞過多少座山后,我們總算到達沿途第二家新藏驛站。一路有起有落,海拔在庫地驛站降至2964米。但這家驛站的負責人王彥峰告訴我,從此地出發,到達下一個新藏驛站——葉河驛站,40公里的行程會急劇攀升2000米,最高處會逼近5000米。
可惜,時間有限,一天的行程完全不允許此行走完G219新藏公路。我們所作的準備也不允許。當時我們穿著短袖上山,而從西藏阿里地區過來的游客,剛剛從4500米以上的達坂來到庫地驛站。5月末的南疆,他們身上穿的是輕薄羽絨服。
即便已經到2025年,修筑于1956年的新藏公路仍然處在不斷翻新的狀態中。當下修路技術愈發高明,汽車的通行能力越來越強。然而想要完整地走完新藏公路,依舊不是一件易事。
顛簸在新藏公路上,離開葉城越遠,我愈發覺得以當年的條件修筑這樣一條“天路”,才是人類給予神奇自然最直接的回應。
從新疆到西藏,因昆侖山脈的阻擋以及藏北高原自然環境的惡劣,實用性通道的數量屈指可數。歷史上,曾有過幾條連接兩地的古道,譬如克里雅古道、克里陽古道、桑株古道等。
2019年開始,上海援疆團隊投入3000多萬元資金,在新藏線葉城段沿途興建了上述4座新藏驛站。如今,新藏驛站承載起為過往行人提供便利和溫暖的功能,也保留了昆侖古道驛站的“古道熱腸”。
20世紀50年代,新疆向阿里地區供應物資主要靠畜力。由于高寒缺氧,草料供給困難,畜力死亡率很高,運輸條件極其艱苦。同時,阿里地區居住著3萬多藏族同胞,以游牧為主,交通閉塞,經濟文化落后。
隨著新中國的成立,修筑前往西藏的現代公路,打通孤閉的雪域高原,成為一項不得不完成的任務。
1950年5月1日,新疆軍區王震司令員下達命令,解放軍第二軍獨立騎兵師擔負進軍西藏阿里任務,同時還要完成新疆和田至西藏阿里首府噶大克的道路勘察和修筑任務。
同年8月1日,獨立騎兵師組建的先遣連,從和田普魯村向藏北進軍,目標直奔西藏阿里。當時沒有向導,沒有地圖,缺乏足夠補給,先遣連全憑驚人的毅力,克服雪盲,挑戰高山缺氧,歷經艱險,于第九天翻越了海拔6000米的界山達坂,進入了藏北高原。最終,先遣連在1952年8月3日到達了西藏阿里地區首府噶大克(噶爾縣)。歷經2年的艱苦行軍,先遣連完成了從新疆修筑公路進藏的前期勘察任務。同時,先后有63名先遣連官兵因高原反應、嚴寒和雪盲癥長眠于此。
1954年1月,新疆軍區組成勘測大隊進行選點測線。經反復對比論證,認為從葉城縣城東約4公路處林場出發的路線最合適。這也是今天葉城新藏公路“零公里”的由來。
從1956年3月到1957年10月,中國邊防部隊會同3000多名民工,在崇山峻嶺之間建成新藏公路。1957年10月5日,新藏公路建成通車。全體筑路人員克服了高寒缺氧、氣候變化異常、生活條件極度艱苦的不利因素,開創了高寒地區冬季施工的先例,僅歷時19個月、提前8個月完成了修建任務。當時的新藏公路自喀什葉城,越昆侖山、岡底斯山,至西藏阿里地區的噶大克,全長1179公里。后來,這條公路延長至西藏拉孜縣,總長達到了2140公里。
新藏公路是繼川藏公路、青藏公路之后,進入西藏的第三條公路。當年剛剛修筑完成時,遠沒有今日如此多的車來人往,有的只是戈壁和荒原。但就在這一片蒼涼中,一條連接新疆葉城和西藏阿里地區經濟發展的“生命線”得以搭建。
G219新藏公路段,是世界上平均海拔最高的公路。路途遙遠,且有漫長的無人區。對于想要駕車或騎行穿越這段路的人而言,不僅要應對惡劣的自然環境和極端的氣候,還要忍受漫長旅程的孤寂。
此外,高原行程,并不如平日里在城市中旅行那般方便。“說走就走”,在這里行不通。每天在路上前行的路程,每晚的住宿點,這些因素都必須提前定好。否則到了無人區,等待人類的只有大自然的無情。
因此當人們行走在新藏線上,一束溫暖的燈光,一張舒服的床,一碗熱乎乎的飯,在今天仍讓人能夠迅速感到幸福和溫暖。2019年開始,上海援疆團隊投入3000多萬元資金,在新藏線葉城段沿途興建了上述4座新藏驛站。

如今,新藏驛站承載起為過往行人提供便利和溫暖的功能,也保留了昆侖古道驛站的“古道熱腸”。
根據喀什大學人文學院楊波教授考證,玄奘在《大唐西域記》第十二卷記有“奔穰舍羅”。“奔穰舍羅”是玄奘在《大唐西域記》第十二卷中提到的一個地方,位于朅盤陁國,即今天帕米爾高原上塔什庫爾干縣的大同鄉。從《大唐西域記》的記載來看,“從此東下蔥嶺東岡,登危嶺,越洞谷,溪徑險阻,風雪相繼,行八百余里,出蔥嶺,至烏鎩國”。這段話描述的是從“奔穰舍羅”出發,東下蔥嶺東岡,經過艱難險阻的路途后到達烏鎩國的行程。
“舍羅”在佛教中有“福舍”之意,是佛教布施修福的處所。如果“奔穰舍羅”翻譯為“福舍”,也就是為東來西去的行者提供住所與休憩的處所。

作為四家新藏驛站的經營者,夏四輩是新疆新藏線旅游開發有限公司總經理,同時也是一位退伍老兵。退伍前,夏四輩就經常和戰友在G219沿途遇到一些開貨車的司機和自駕游客。彼時因為沿途沒有驛站、旅店,他們經常會搭帳篷、住橋洞,自己生火做飯。夏四輩和戰友經常會幫著修理拋錨的車,將走不動的游客載一程,把自己的干糧分給他們吃。

2019年,適逢上海援疆開始投入資金建設新藏驛站,一次去看望戰友的途中,他發現了正在建設中的驛站。出于好奇,夏四輩下車去查看。當時驛站已具雛形,規模和設施的完備超出了夏四輩的想象。
“你當過兵,在新藏線上跑了10多年,對這條路比較熟悉,也很有感情,組織上研究決定,把新藏驛站經營權交給你。”2019年7月,葉城縣相關負責人找到夏四輩,鄭重地對他說。
如今,新藏驛站正逐漸成為這條“天路”上的旅游新名片。在夏四輩看來,做好驛站的建設和保障,守護好驛站,也守住一份退役軍人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