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在類型特征上,女性向種田文呈現顯著的元素融合趨勢,形成三種典型形態:一是“系統 + 種田”,通過游戲化機制展現女性對現實空間失序、時間加速壓力以及資本異化勞動的反抗,系統成為被異化的現實的隱喻。二是“穿越 + 種田”,以擬古化鏡像還原古典日常,弱化“金手指”的改造功能,進行個人視角上的歷史重釋,展現出當代青年追求有效知識和經營好自我小天地的追求。三是“愛情 + 種田”,以勞動敘事取代愛情童話,塑造自立女性形象,反映女性退守自我空間,注重個人經營,從依附到獨立的嬗變。
伴隨著二十余年的發展,網絡文學寫作呈現出類型化的寫作態勢,玄幻、言情、仙俠、都市等各大類型網文占據文學網站榜首,為讀者選擇閱讀提供了清晰的分類。但近年來網絡文學類型寫作邊界已經逐漸消弭,元素融合寫作成為新的態勢,各大寫作標簽層出不窮,“大類 + 標簽”或者“標簽 + 大類”成為當前網文類型命名的一種流行方式。有學者將之命名為“后類型化”,即“雖然不能否認近年暢銷榜的網絡文學作品仍保留諸多類型化的特色,但打破垂直類型壁壘,不局限于某種類型套路,是成就新作品影響力的關鍵。元素融合和套路變體成為新近興起的一門創作技。”①
女性向種田文便鮮明地體現了元素融合和套路變體的敘事態勢。這類作品在文化資源上延續本土的世情小說和田園題材,同時又在新時代數據庫寫作的背景下融合了其他類型文的寫作元素,呈現出三種典型的形態,并反映出不同的社會心理和現實:如“系統 + 種田”,利用游戲化機制展現女性對現實空間失序、時間加速壓力以及資本異化勞動的現實的反抗。“穿越 + 種田”,以后知經驗重返歷史場景,意圖擬古返真,追求原生態的真實。“愛情 + 種田”,則突破傳統言情文書寫愛情的窠白,展現女性退守自我空間,通過勞動致富,追求自我尊嚴的新愿景。
一、系統 + 種田:被異化的現實隱喻
電子游戲與網絡文學,在我國孕育與發展的文化土壤頗為相似,這促使它們在誕生之初就具備了內在的契合性。在相互融合與發展的過程中,電子游戲的敘事文本特性與網絡小說的游戲化傾向愈發顯著。受電子游戲的影響,網絡文學領域涌現出了系統流這一獨特的小說類型。所謂的“系統”,有學者將之與“金手指”并列,指的是“一種主要的開掛方式,由網絡游戲的操作系統這一概念引申而來,能夠為主角提供一整套作弊服務的‘高級外掛'”③。而“系統流”小說則指“通過游戲系統來推動劇情的作品,完成任務可獲得獎勵,故事情節數據化的一類作品”④。種田文起源于策略類游戲,這使得其不可避免地具有游戲化屬性,但在后期的女性向網文發展之中,游戲屬性基本成為敘事的外殼,在具體的文本敘事中,大部分作品借助系統特有的游戲形式,利用特殊空間和技能,展現當代社會的深層文化癥候女性對空間異化、時間加速、資本邏輯入侵日常生活的焦慮與抵抗。
“系統”早期多出現在游戲文之中,通過分級數值實現主角的打怪升級。“系統”向主角發布任務,主角通過各種方式獲得指導進而完成任務達成升級,這無疑與網絡電子游戲有著如出一轍的運作模式,因此早期的“系統”基本是“游戲文”尤其是“網游文”的標配。如顧漫的《微微一笑很傾城》里有大量關于游戲《夢游江湖》的描寫,如游戲系統“世界”里的找靈藥、打BoSs等描述,占據了小說近乎一半的篇幅。在網絡文學流行“升級流”敘事的時期,從游戲搬運而來的“升級”系統,成為塑造人物磨礪成長路徑的最好選擇。通過“系統”的數值賦值、任務派給、升級模式,使得主角的華麗轉身具有了近乎“不講道理”的合理性,也為本身就有相關游戲經驗的讀者大大降低了閱讀門檻,進而保證了閱讀群體的延續性。這種與游戲世界觀緊密相連的“系統”設定,雖仍是諸多“系統流”小說沿用的框架,但“系統”的內涵已遠超“金手指”式的單一功能,轉而成為文本構建中的敘事驅動力。它為作品提供了穩固的敘事架構,成為牽引故事情節推進的關鍵線索,甚至獨立成為一種敘事技法。例如,志鳥村的《大醫凌然》便通過“系統派發任務一主角踏入副本執行任務”的模式,將故事編織成主線與多條支線交織的繁茂敘事網絡。這種“系統”就像《哈利·波特》中的“活點地圖”,主人公根據地圖指引前往指定地點,探索未知區域。它們以“副本”“任務”等形式取代傳統敘事中的“事件”,由此實現空間的位移和故事情節的發展。
女性向的系統種田文也繼承了傳統系統文的這種特色,但不同在于,此類系統種田文中的“系統”往往具有可控性,并且其中多種空間的轉換、時間流速的變動以及獨特的勞動書寫,暗含了對現實空間失序、時間加速壓力以及資本異化勞動的反抗。
首先,在空間上,女性向的系統種田文往往會設立一個系統空間或隨身空間(如靈田、倉庫等),這種空間能夠成為女性獨有的安全屋,打破現實中性別分化所造成的空間禁錮。多玲·馬西在《空間、地方與性別》中寫道:“性別化的空間分配并非自然結果,而是權力關系的歷史建構。女性身體被禁錮于‘可見的私密’與‘不可見的公共’之間,成為規訓的客體。”現代社會中的空間往往受到資本和父權制度的雙重分割,職場、街道等公共領域被默認為男性主導空間,而家庭、廚房等私人領域則被強加為女性的天然領地。進入現代化社會之后,女性仍然面臨著事業與家庭如何平衡的現實拷問,在兩種空間中來回切換身份,成為被分裂的主體。而女性向的系統種田文則往往通過獨特的系統空間設定,打破現實的此類種種禁錮。如元宵不是湯圓的《隨身空間:農女也修仙》中,現代社會中的社畜女主古月穿越到修真世界,具備靈力賦予的隨身空間,而這一空間成為其逃避門派斗爭和性別歧視的“安全屋”。在這一空間內,時間流速可控,資源獲取方便,與其現實在職場中面臨的職場性騷擾、晉升歧視形成鮮明對比。再如方便面君的《反派沉迷種田后》中,女主穿成侯府庶女,但避開原主后宅內院的勾心斗角,利用系統空間培育稀有花卉,將婦人內斗轉換為商業外擴,更是隱喻了女性通過經濟獨立重新構建權力空間。此外,對于這種空間,女性主角往往擁有絕對控制權,排除了男性的凝視和資本的干預,空間往往集種植、加工和儲存于一體,表明女性不再只能從事再加工的簡單勞動,消解了傳統社會分工的性別標簽,女性的主體性領地在這種虛擬空間中得以重建。
其次,在時間上,女性向的系統種田文更是通過類游戲化的機制,將女性面臨的多重時間壓力轉化成了可視化的任務,減輕了女性的時間焦慮感。伴隨著技術革命的發展,效率已然成為現代社會的一個重要名詞。在這樣的加速度社會下,個體的事件被分割成工作、消費、娛樂等斷裂的單元,人們沉溺于短時間的即時快樂,而漸漸喪失了對生命的深層體驗。“社會加速迫使人們不斷追趕效率,但‘時間自主性’的喪失使生命體驗變得支離破碎。”這種普遍性的時間貧困在女性身上展現得更加突出,女性不僅需要完成職場的KPI,更要承擔隱性家務、情感勞動與母親職責,她們需要在有限的時間中多線并行,這無疑產生了巨大的時間焦慮。而在女性向的系種田文中,這種焦慮得到了緩解。小說往往設立可視化的時間和可控性的任務,以此來減輕女性的時間壓力。如閑余得水的《我靠種田風靡全星際》中,女主需要在24小時內完成“種植10株辣椒 + 制作50份辣醬”的任務,系統會依據進度自動記錄并按照規則發放獎勵。這種“任務 + 獎勵”的模式,將日常混沌繁雜的勞動任務轉化為清晰的目標指向,緩解了女性多線并行所產生的時間焦慮。同時,古古貓《修仙種田錄》等作品中,系統還會提供“一鍵播種”“自動灌溉”等功能,主角可以通過托管來減少無意義的重復勞動,從而將時間用于更多提升自我的任務之中,這隱喻了女性對技術取代重復勞動,從而拯救有效時間的現實期盼。此外,系統時間的可視化與可控性,如任務進度條、種植倒計時、技能冷卻時間等機制等,與現實中時間的不可見與不可控形成對照,展現出女性對現實中重建時間的穩定秩序的呼喚。
第三,在勞動上,女性向的系統種田文通過對勞動的重新書寫,表現出對資本邏輯下工具理性的反抗。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現代社會中的一切活動,大到商貿,小到消費,甚至日常飲食、居住和社交,都納入到了經濟社會的計算框架之中。簡單而言,判斷一個事情有無意義的首要標準是“有沒有用”“值不值錢”,這間接導致了生活的某種空心化。這種工具理性將人降格為了功能化的零件,而系統種田文中的耕作、烹飪、手工等細節描寫,恰恰是對勞動異化的象征性補償。如兔子的刀的《帶著倉庫回古代》中,主角用現代種子改良農業,但拒絕對外售賣,拒絕將勞動成果納人商業的交易鏈條。笑寒煙的《神醫王妃有空間》中,女主用系統種植的靈藥救人而不收取報酬,只求換取人情或者庇護,這種以物易物的原始經濟模式,實際也隱喻了對現實中以金錢為衡量標準的資本邏輯的反抗。
此外,女性向系統種田文還會并置多個空間,以空間穿梭的形式,消解時間的線性秩序感,展現被碎片化的現實生活。例如拉棉花糖的兔子的《我愛種田》講述主角崔棲潮的種田之路,系統將主角分配到各個由數據模擬出的空間一“位面”去種田:如“校園”“星際”“中世紀”“仙俠世界”“娛樂圈”等,再在各個空間之中展開主角的不同境遇和人際關系。在這類作品中,傳統的線性時間不再構成小說敘事的線索和主線,空間反而成為情節的重要推動力,同時不同空間又往往能納入不同的寫作元素,不斷改變小說的寫作風格。例如《我愛種田》中“校園”“星際”“中世紀”等不同“位面”的劃分,使得每個單元世界在共同通向主線之外,又具有各自的相對獨立性,能夠依據不同“世界”的個性特征,選擇不同的故事架構和元素加工,這種敘事模式,使得小說的敘事容量大大拓展,形式更加多樣,篇幅也不斷延長,可以說,只要作者想寫,“系統”可以無所不包。
這種空間寫作特色,除了受到電子游戲系統影響之外,更有著現實生活的敘述內核。20世紀初,英美小說的敘事模式悄然變遷,由時間軸心逐漸轉向空間維度的探索,福柯、本雅明等學者也開始愈發重視空間元素在小說創作中所扮演的關鍵角色。他們認為,現代社會的瞬息萬變使得時間的流逝難以把握,由此造成了小說敘事上的“空間轉向”,以便更好地敘述現實生活。③越來越多的小說學習電影的“蒙太奇”手法,并置多個場景,以空間的位移來替代傳統小說的線性推進,來表現復雜多變的現實。同樣,女性向系統種田文誕生于技術不斷更新迭代的媒介時代,傳統的線性時間敘事模式已經很難承載網絡小說的超長篇幅,海量龐雜的敘事內容需要更加多和大的敘事空間去分層安置。為了讓空間的容量更大、更富有趣味性、更能夠吸引讀者,網文作家們不得不營造更多的虛擬空間,而來源于游戲的“系統”就成了不二之選。網文作家們將多條類似的故事發展放置于不同的虛擬空間之中,再在各個虛擬空間中摻雜進不同的元素,由此營造出小說的立體感。這種獨特而又新奇的寫作模式,脫離了傳統小說的線性秩序感,但正如錢中文所言,“現代小說通過消解線性邏輯,反而更逼近生活的混沌真實。”③因為大多數的現實生活,本身并不是嚴格按照線性時間規律發展的,而是碎片的、無序化、不講邏輯的,各個時刻的瞬間構成了人的一天,各個一天的瞬間,構成了人的一生。因此,女性向種田文的“系統”就像是現實世界的一個縮影,它通過不同的空間,展現出碎片化、日復一日、但又在曲折前進的現實生活。
二、穿越 + 種田:擬古化的鏡像描繪
穿越小說,作為互聯網科技浪潮中迅速崛起的文學新寵,其誕生與發展深刻烙印了網絡時代的印記。這一文學現象,本質上是對古老的“穿越時空”的文學母題在當代網絡語境下的全新闡釋與重構。它植根于網絡文化的沃土之中,巧妙結合了玄幻文的奇幻想象、歷史文的厚重底蘊以及言情文的細膩情感,三者交織共融,形成了自成一體又獨具魅力的穿越小說體系。自2004年嶄露頭角到2007年“穿越年”的狂飆突進,穿越小說迅速吸引大量讀者目光而成為點擊率飆升的熱門類型。2008年后,盡管其直接熱潮有所減緩,但影響力并未因此消退,反而成為一種元素或敘事手法滲透進網絡文學的多類型小說中,演變成一種不可忽視的創作趨勢。女性向種田文中很多也融入了穿越元素,甚至某些作品直接由穿越文發展而來,但女性向種田文卻顛覆了經典穿越文的升級模式,將穿越僅作為一個敘事框架,而在敘事手法和語言上有意模仿古典世情小說,呈現出一種對古典世情的鏡像描繪。
雖然穿越小說作為一種獨特類型,其正式成型是在網絡文學時代,但“穿越時空”并不是到21世紀才出現的新話題。早在魏晉志怪小說、唐宋傳奇中就早已有著穿越時空的影子,如劉義慶《幽明錄》中的“劉阮入天臺”“柏枕編織幻夢”等篇章,主角通過幻夢或奇遇進人異境,在異境中度過一段奇幻日子,當回到現實時,或如“劉晨阮肇”里的劉阮,面臨著異境一瞬外界卻已滄海桑田,有“洞中只數日,世上已千年”之感;或如“柏枕幻夢”中的盧生,在異境中浮華跌宕一生,而外界只不過茶盞一夢。這類作品通過“穿越”,割裂現世和異界的時空,然后加快某個世界的時間流速,以此展現一種世事無常、時光飛逝的人生常態。在西方作品中,采用“穿越”的元素的也屢見不鮮。如阿里斯托芬的《鳥》托馬斯·貝爾的《烏托邦》等,主角因為對現實不滿,而通過各種奇遇到達理想之國。馬克·吐溫和海因斯著的《亞瑟王朝的美國人》被視作最早的穿越小說,講述了一位美國少年穿越時空的逆流,踏入了中世紀英國的神秘領域。主角改變了亞瑟王的傳奇世界,替代了梅林的位置并用科學知識發明了很多工業產品并試圖改造政治制度。這類作品雖然充滿了天馬行空的幻想,卻在古今觀念交融、制度文化碰撞之際,對歷史與現實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到了當代,席娟的《交錯時光的愛戀》、黃易的《尋秦記》等通俗小說,更是將穿越小說向前大大推進了一步。可以說,古今中外的人們都有著扭轉時間以超越現實的美好期望。
網絡穿越小說,更是將“穿越時空”這一母題進行了全新闡釋。“穿越”所形成的時間差幫助穿越者得到了“金手指”一歷史的先知先覺能力、現代的思維方式、科學知識等等,使得他們從現代默默無名的小透明,華麗轉身為呼風喚雨的一代能人,身份上與王公貴族、商賈首富相牽連,能力上博古通今,琴棋書畫、排兵列陣、商賈經營無所不能,引得無數英雄豪杰競折腰。在天下歸元的《扶搖皇后》里,女主角孟扶搖穿越之后,從微末起步,歷經磨礪,憑借自身的聰慧與膽識,揭開了五洲大陸的重重迷霧,并和男主一起退外敵、平宮變、奪王權、上蒼穹、破四境,最終成為一代皇后,贏得了諸如無極國太子長孫無極、天煞國烈王戰北野、潔癖醫圣宗越等男性角色的青睞。禹巖的《極品家丁》中,現代銷售精英林晚榮登山時意外墜崖,靈魂穿越至一個架空的時代,化身為蕭府中的一名仆役家丁。憑借現代智慧,小到斗“白蓮”、炸“圣坊”、金陵斗詩才、戲耍王爺趙康寧;大到山東救回被劫官銀,北擊突厥救苗民等等,主角從小小家丁成長為叱咤政商兩界的風云人物。在這類經典穿越小說的寫作模式下,逆天改命,草根逆襲成為重要的主題。但當“穿越”這種無所不能的“金手指”發展到高潮之后,讀者愈發感受到這種成功的偶然性和虛幻性,并且現實生活的不理想,讓讀者對那些驚險刺激、掌控乾坤的穿越情節漸失熱情,轉而覺得平凡瑣碎的田園生活更加貼近真實,倍感溫馨。
女性向的穿越種田文中,主角在或真實或架空的歷史背景下努力生活,不奢求以現代理念改造古人而是盡可能融入古代社會。這類主角穿越后往往也是草根出身,諸如市井細民、鄉野村婦,好一些的能成為商賈家的小姐少爺。他們自身并不身懷絕技,也很少卷入宮闈秘斗和江湖恩怨,更沒有剪不斷,理還亂的多角感情關系,有的只是細水長流的世俗人生和平淡安穩的家庭情感。正如清風暖的《穿越永樂田園》小說簡介所寫:“現代穿越女攜手明朝本土男,共同打造快樂田園生活,鄉野間的柴米油鹽,雞毛蒜皮,家長里短,和雞飛狗跳”,便是這類穿越種田文的基本特征。與經典穿越文中主角意圖用現代理念改造古人,扭轉歷史等壯舉相比,女性向的穿越種田文的主角更多是“躺平”,理性接受眼下的一切,并努力通過改變自身去適應周邊的生活環境,成為真正的古人。在這類穿越種田文中,“穿越”往往只在文章開篇出現,作為一個敘事框架,而真正的故事內核則更加貼近古典世情小說,用擬古的方式展現古人真正的日常生活。在掃雪煮酒的《明朝五好家庭》一書開篇,一對來自21世紀的情侶,狄小強與白素素,意外穿越至古代,化身為狄家長子狄希陳與長媳薛素姐。為求生存,他們選擇低調行事,緩緩融入明朝的日常生活。他們本欲以釀酒技藝謀求生財之道,卻無奈遭豪強脅迫,只得忍痛交出釀酒秘方。按照傳統穿越文寫法,接下來該是智打豪強,奪回配方。但他們深知在古代社會,尤其是鄉村社會中權勢和地位的重要性,所以沒有直接選擇用現代知識去另謀生路或者打擊報復,而是讓男主發奮讀書,走科舉道路,出仕做官。這個重要決定,其實更加符合歷史和現實邏輯,也表明了主角已然認同了自己的古代身份,甚至盡可能在該世界的合理邏輯中提高身份,改變命運。在后文的發展中可以發現,除了在開始的謀生階段女主運用了現代的商業知識去掙錢,之后他們所走的每一步都盡可能地去貼合古代人的邏輯。例如在家庭關系上,女主素姐深知娘家對舊時代婦女的重要性,因而把作坊的利潤分出一部分給娘家兄弟。為了維護婆媳和夫妻關系,更是將兒子留給婆婆,帶女兒隨丈夫外出上任等等。這些基于現實的無奈與妥協,恰恰便是日常生活中面對人情世故而不得不為之的。女性向種田文便是在這些雞毛蒜皮的“不得不為之”中,展現出了生活的某種真實。
此外,女性向的穿越種田文往往通過準確的時間線索和貼近古典的空間塑造來營造歷史真實感。如莫晨歡的《山河不夜天》,第53章開篇便細膩刻畫了京都的繁華盛景:“開平二十七年,臘月初四。正陽門大街兩側,各色商鋪樓宇琳瑯滿目。沿街往西行,遠遠能瞧見大運河的影子時,就能看見盛京第一酒樓千里樓的四層高樓身影。而千里樓往北半里,是一棟兩層的酒樓。”?由近及遠,頗有傳統小說時空敘述的味道。接著寫朝暉酒樓開張時舞獅隊敲鑼唱鼓、戲法匠人的表演,圍觀百姓們的熱鬧喝彩場面,以及細霞樓中內部設施與服務的完善,文人雅士品茶賞茗,吟詩作賦的清雅場景,一動一靜,展現出盛京繁華的文化生活。
這些描寫不僅豐富了小說的內容,也為讀者了解古代生活提供了生動的畫面。
“種田不遇歲,策名不遭時。”唐代詩人獨孤及在人生失意時寫下此句。一千多年以后,種田文仍然離不開這兩樣一種田和策名。漁樵耕讀,是這類種田文表現的重心。小說淋漓盡致地描繪了想象中的鄉村生活圖景,涵蓋了衣食住用、四季更迭、人際禮儀、閑暇娛樂等方方面面,像開渠挖溝、撒種施肥這類農耕景象更是屢見不鮮。更多女性向種田文還用大量篇幅表現美食,出現一批“美食文”。如元月月半的《今天你吃了嗎》中直接用“韭菜盒子”“油潑面”“清蒸排骨”“蠶豆花”等菜名來命名章節;小十九鏡的《農家悍妻有空間:種田搞錢養首輔》中表現美食更是極有畫面感:咸香適口的咸水角、蔥香魚鮮的脆嫩炒魚球、臘月初制的風味風雞…這些美食不僅色香味俱佳,更蘊含著農家日子的溫馨與滿足,演繹著鄉土人間的飲食風情。此外,小說又通過空間變換,解鎖明鏡書院這一新地點,從而開啟了“策名”這一副線,開發了李秀才、秦秋平等新人物,展現出古典農耕社會中“士農工商”的等級秩序。莫晨歡的《山河不夜天》中,更是有對科舉制度流程的細致描繪:
古人參加科舉,要經歷童試、鄉試、會試和殿試四大難關。
其中童試分為縣考、府考和院考。唐慎三個月后要面對的就是縣考。
縣考共有五場,第一場是最重要的,被稱為縣考正場,要寫兩篇制藝和一首五言六韻試帖詩。自從和唐云打賭決定參加縣考開始,唐慎便開始每天寫兩篇八股文,做一首試帖詩。
這可比后世的作文難寫多了。制藝有嚴格的對仗要求和結構模式,試帖詩更絕,連每一句的字數、平仄和韻腳都安排得零零整整,錯一個字都不行。①
之后更是以唐慎的每次作詩,先生點評展開詳細書寫,力求還原古代科舉中考生的考前準備,更有參加考試、等待放榜等流程,可以說,細致展現了古代一場科舉考試從籌備到結束的全過程。由此可見,種田文雖以描繪日常生活、田園風光為主,但其背后所蘊含的文學功底和歷史素養卻不容小。首先,種田文的作者往往具備較高的古典文學素養,這使得他們在遣詞造句、構建情節時能夠自然而然地融入古典文化的韻味,讓作品既通俗易懂又不失文雅。他們善于運用細膩入微的筆觸,將農家生活的點滴細節刻畫得栩栩如生,讓讀者仿佛置身于充滿人間煙火氣的時代之中。其次,種田文在內容上也力求真實與嚴謹。作者們不僅關注家庭生活的瑣碎與溫馨,更致力于還原歷史背景下的政治制度、社會風貌、民俗風情等。他們通過深入研究歷史資料,力求在作品中呈現出一個符合史實邏輯的世界。
穿越種田文之所以摒棄“穿越”所帶來的“金手指”而轉向對世俗人生的描繪,除了“金手指”浪潮的退化之外,還在于對歷史的不同演繹觀念。在之前的穿越小說中,主角之所以能成功,除開“金手指”的助力之外,也在于作者有意將世界設置為一個“前啟蒙”時代,而主角承擔起了啟蒙的責任,歷史被有意地分割成一個個小小的碎片事件,歷史的規則也在強大的穿越者異能下變得可以隨意捏造。在這樣一個充滿空白和開發可能性的世界中,穿越者自然擁有了改造世界的巨大可能。但到了種田文中,穿越者不再站在上帝視角看歷史,而是以平民或者說NPC (游戲的參與者)的視角來看歷史,此時歷史也從宏大的官方歷史細化到落實在世俗平凡人生上的生活歷史,構成歷史的不再是教科書上與事件緊密連接的歷史事件,而是日常生活中人們某種抽象的感覺。這種感覺使得穿越者不再將自己當作歷史的主角,而是一個NPC,他們選擇與歷史保持距離,退居到自我大安全區內,隱藏自我“后來者”的異類身份而嘗試融入現實,以求換取某種合法性的身份認同。在現代所賦予的能力使用上,他們也僅局限在個人生活方面。例如Loeva《平凡的清穿日子》里,女主淑寧僅運用現代智慧去制作掃把、簸箕、冰燈等便捷生活的小物件。這種聚焦個人日常生活而遠離宏大歷史的態勢,是對20世紀90年代以來文學轉向“私人言說”,敘述空間從公共空間到個人空間的進一步演繹,也是現實主義不斷深化的表現。穿越種田文通過對“穿越”母題的改寫,對古典世情的擬古化的鏡像描繪,展現出了當代青年渴求安穩,追求知識的有效性以及經營好自我小天地的追求。
三、愛情 + 種田:自我化的女性塑造
作為女頻網絡小說的一種類型,女性向種田文不可避免地具有傳統言情文的內容特質,它以獨特的“愛情 + 種田”的模式吸引了大量讀者,尤其是女性讀者。這類作品往往具有傳統言情小說的框架,也有男女主的感情主線,但與傳統言情文不同的是,它將寫作重點更多聚焦于女性的個人成長,展現她們在封建宗法制度或類似的社會背景下的奮斗與崛起。在這類故事中,女性角色通常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弱勢群體,而是具有強烈自我意識和行動力的個體。她們不僅要面對社會給予的外在束縛,還要在家庭關系中尋求平衡,同時努力“養包子”(即撫養子女)并帶領全家發家致富。在這類女性向種田文中,“愛情”不再成為敘事的絕對核心,而是被融入日常瑣碎生活之中,“勞動”取代愛情成為女性實現自我人生價值的不二法門。同時,在勞動敘事的引領下,女性言說的空間不斷向內退縮,追求個人空間的“自在”成為這類種田文中女性的共同選擇。
在網絡文學二十余年的發展中,以穿越、言情、宮斗、宅斗、純愛為代表的女性向網文以不容小的作品量和讀者群體占據網文寫作的半壁江山,與男性向網文呈現出雙峰并峙的局面。從“灰姑娘”“瑪麗蘇”“白蓮花”到“女漢子”“女帝”,女性在網文中的角色呈現出階段式的演變,彰顯出不同時代女性的生存景觀與自我意識。據有些學者統計劃分,女性向網文大概經歷了四個發展階段,每個階段都反映出不同時期女性意識的變化和文學創作的趨勢。第一階段是類型化書寫,多聚焦于“灰姑娘”情節及穿越題材小說的創作。這類小說著重表現女性幻想的完美愛情,女性往往被塑造成“被拯救者”,依附于男性角色,體現了傳統性別角色觀念對女性的期待和限制。第二階段則從清穿文過渡到種田文,從宏大的歷史敘述轉向日常生活,女性角色開始回歸自我的小天地,注重日常生活的經營和個人的成長,展現出女性對自我價值和生活的重新定義。第三階段則是女性意識覺醒與性別實驗。女性向網文開始極力凸顯女性意識,出現了“女尊文”和“耽美文”。“女尊文”通過塑造女性至上的世界觀,挑戰傳統的性別角色和權力結構。“耽美文”則通過敘述同性愛戀,懸置女性的在場,探索愛情的多樣性與性別身份的多樣性。到了第四階段,女性形象開始多元化,“去標簽化”成為寫作的新追求,讀者反映倒逼女性向寫作做出改變,女性角色開始立體多元,“愛情”與“事業”成為女性共同的追求,女性意識也展現出百花齊放的局面。在女性向網文的發展階段中,種田文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是歷史大敘事向個人小敘事的一大轉變,女性生存空間從“宮”“江湖”這類大的公共空間轉向“家”“宅”等私人空間,這對于女性向網文的發展具有承前啟后的意義。
女性向種田文脫胎于穿越文和宅斗文,又在不斷地發展演變中呈現出獨特性,故事背景也逐漸由“宮”向“宅”乃至“村”轉移。女性向種田文中女性對日常生活的關注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如欣欣向榮的《把酒話桑麻》,仗劍紅顏的《桃林深處有人家》,某某寶的《秀色田園》等等。這些作品中講的都是小人物的家長里短,女主通常要么是現代社會“身穿/魂穿”過去的女性,要么是重生的本地鄉野村女,基本處于一個無任何特殊身份和權勢的草根階層,同時她們也大多“胸無大志”,夢想只是憑借基本的農業常識和科技知識來解決溫飽,在耕好一畝三分地的前提下謀求發財致富。在小說的情節設置中,她們大多能夠帶領小家庭發展種植、畜牧和手工業,并在積累少量財富之后開始學習經商開店。借助后來者的智慧,幫助家庭走出貧寒窘迫的生活,走上勤勞致富的興盛之路。在經典的“瑪麗蘇”文中,女性的成功是獲得多個優質男性的青睞,并最終得到白馬王子的完美愛情。在“大女主”文中,女性的成功是參與社會生活,追求權勢與地位,成為一呼百應的上位者。這些網文中女性的成功,實際都是需要“走出去”,到公共空間中才能實現。然而到了女性向種田文中,女性的生存空間不斷縮小,權勢、愛情的光環也逐漸褪去,在田園莊園中去建構和維護個人生活成為女性生存最大的初衷和追求。在從“宮廷”到“家宅”乃至“鄉村”的空間演化中,女性慢慢從往昔的核心角色回歸平凡,珍視個人的日常生活,努力在私人天地中營造出雖平淡卻安寧愜意的小天地。相較于男頻文和大女主文中主角一般會在穿越朝代、架空歷史或是現代職場等領域大展宏圖,呼風喚雨,乃至影響大的歷史環境的發展,種田文中“個人”與“民族”國家始終是一種近似割裂的狀態,女性們對權勢、財富、地位的渴望歸根結底都是在“私人空間”的小領域中進行的。正如Loeva的《平凡的清穿日子》中讀者所評論的“與其追求虛化的皇權聲名,不如有血有肉有聲有色的生活。推動社會進步車輪的不是幾個空想家和自以為是的吹噓者,而是踏踏實實將世俗生活推進到完美。”?并不是所有的穿越者都能呼風喚雨,也不是所有人都渴求成為至高無上的權勢操縱者,有的人追求的只是經營好自己幸福美滿的小人生。這種追求所指向的環境,往往都是個人的小家庭,而與整個社會歷史的走向無關。例如弱顏的《重生小地主》中連蔓兒對幸福的理解就是,小家庭不被人欺凌、家庭成員之間團結關愛、生活相對富足。為此,她總結出了通往幸福的兩大步驟,第一步,從吃人的大家庭中獨立出去,第二步則是通過自我的努力達到生活上的富足。在追求幸福的過程中,連蔓兒始終有著兩層追求,第一層體現在精神上的獨立,即個人的小家庭可以脫離祖輩和叔伯,一家人安寧生活,哪怕是勞動的辛苦和物質的貧乏也都可以忍耐;第二層則指向物質上的富足,“如果可以富足一點,再富足一點,就更加美滿了。”由此可見,以連蔓兒為代表的女性所追求的,始終都是一種可以握得住的自由和幸福,圍繞著小家庭這一核心,尋求著個人成長與生存的意義。
這種致力于在私人空間中經營好自我生活的書寫,正是中國式“中產階級”心態的典型體現。“中國式‘中產’的社會功能與社會責任是偏弱的,他們更愿意把精力投入在個人生活上。”此類觀點表明,中國式的“中產夢”并非在哈馬貝斯所言的“公共領域”中達成,而是寄托于“個人領域”。當80年代指導青年的啟蒙話語面臨崩塌,它“在公共生活制造了一種真空,讓青年感到沒有了方向;到了90年代,國家所倡導的建設社會主義新人的進程,逐漸演變成國家和全球資本主義共同引導的制造后社會主義消費者的進程”。在日常消費生活的推動下,中產階級的閑逸生活成為部分青年的追求。
除了生存空間的轉變外,種田文中女性的“退守”還體現在爭斗的“非擴張性”。這種“非擴張性”,指不主動向外擴張,不因為謀求利益、權勢或者建功立業等而“走出去”。在種田文中,“斗極品親戚”幾乎是一個必不可少的情節元素,甚至在篇幅上達到了與農業種植、手工經驗等勞動片段同等重要的地位。這些極品親戚往往想要不勞而獲,坐享其成,抑或者用親情進行道德綁架,逼迫主角讓渡或者放棄某些應有的利益,如掃雪煮酒的《明朝五好家庭》中女主的二嫂娘家意圖私賣葡萄酒的釀造秘方等。這些爭端,往往由極品親戚恬不知恥地奪利開始,以主角的大快人心的處理方式結束。但在斗爭過程中,主角秉承的始終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十倍還之”的斗爭哲學,這類女性也被網友們戲稱為“不吃虧”的女主。如弱顏的《重生小地主》中的連蔓兒、燕小陌的《重生之翻身貧家女》中的田敏顏等。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女主的“不吃虧”實際上指向的還是某種與世無爭,只是她們框定了自我生存的清晰邊界,只要不打擾小家庭的日常生活,那么其他的變化便與她們無關。哪怕王朝更迭,江山易主,只要不影響她們安居樂業,那么也便什么都不在乎。“安居樂業,意味著個人生活的自我規劃并不具備擴張性,本身就意味著一種善。”這種“非擴張性”實際上契合的是中國傳統小農經濟中農民和小生產者的生存心態。同樣,也契合了現代社會中諸多普通人的生存心態。法國思想家吉爾·利波維茨基提出了“無痛倫理”這一概念,即“不要求做出較大的奉獻,但也不能接受自己受損,人們無須費心去做英雄的壯舉,而只須在靈魂與狂歡、美德與利益、迫切的未來與安樂的現時之間做好調整。”這種“無痛倫理”與傳統的主張自我犧牲與奉獻的“有痛倫理”相對,表面看來似乎是一種趨于消極和負面的個人中心主義觀念,但卻更加符合后現代主義社會中的生存現狀。因為社會變革的迅速,女性面臨著生存空間被日益裹挾的局面,職場上的性別歧視,世俗帶來的倫理壓力,擁有伍爾夫的所謂的“一間自己的房間”,成為越來越多女性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想。“房間”的空間屬性,指向女性自我思考和言說的權利,而“房間”的經濟屬性,則指向了女性自我精神的獨立。女性向種田文中,成為“地主”幾乎是所有女性角色共同的夢想,從小說的命名便可看出,如弱顏的《重生小地主》、墨朱的《重生之地主婆》等等。在她們謀求咸魚翻身的過程中,靠著自己的手去勞動成為一個重要的過程。在勞動致富這一事件上,女主們不約而同地都展現出了相當的獨立性。例如《重生小地主》中連蔓兒所想:“不靠婚姻、不靠男人,她難道不能靠自已賺錢?”?因此在很多女性向種田文中,愛情基本退居邊緣,男主從傳統的“拯救者”“白馬王子”慢慢淪落為一個“背景板”“工具人”乃至“被拯救者”。如竹西的《三姑娘的婚事》中女主“三姑娘”比男人還要能干,而男主則要成為上門女婿。福寶的《那人那村那傻瓜》中男主是一個有點自閉癥的\"傻子”。仙草藤的《王爺要入贅》中男主燕煜宣雖然身份是王爺,但在女主面前總是“犯二”,甚至想要入贅女主家。以上種種,都表明種田文已經有相當一部分很難歸入言情文范疇,“愛情”對女性而言已經不再是一種必需品,而是“錦上添花”的東西,是一種對自己人生某些階段的“獎賞”。由此可見,女性已經由之前的“我愛故我在”,轉變為了“我勞故我在”。退守自我空間,注重個人經營,靠自己的雙手摘取成功的果實,成為種田文中女性的新的選擇。
乃至00后的年輕一代,盡管身處繁華都市,但內心深處對鄉土的眷戀、對民族文化傳統的認同卻愈發強烈。女性向種田文以其獨特的敘事方式,讓這些年輕讀者能夠在虛擬的文學世界中重尋那份純真與寧靜,對青年人們故土之戀、返鄉之旅與家園之思的書寫,既是對過往歲月的溫柔回望,也是對現代焦慮生活的一種心理療愈。
注釋:
① 李瑋:《從類型化到“后類型化”—論近年中國網絡文學創作的新變(2018-2022)》,《文藝研究》2023年第7期。
② 女性向種田文是指一類由女性作家寫作的,以女性為主角,描寫她們在古代或異世界中通過勞動和智慧經營致富的網絡小說。與注重“金手指”和“升級流”的男性向種田文相比,此類小說更多還原生活本色,注重細節考究和生活邏輯的嚴謹性,具有極其明顯的世俗精神和人間煙火氣。在敘事節奏上娓娓道來、從容不迫,主角大多通過自身的勞動,從底層草根發展到豐衣足食乃至發家致富,走向生活相對圓滿的結局。這種生活,如同農人播種,再不斷努力以等待作物發芽、成長、收獲的歷程,因而命名為“種田文”。
結語
女性向種田文的流行,確實標志著網絡文學創作的一次深刻轉型一一從早期的粗放式、娛樂化向更加精細化、深刻化的方向發展。在敘事內容上,女性向種田文在種田主脈之上融入系統、穿越、言情等諸多元素,創新手法,并反套路,反類型,以游戲化機制展現異樣時空,重寫勞動,反映女性對異化現實的反抗。以“穿越”還原古典世情,改寫穿越母題,避開大歷史洪流,敘寫小人物的安穩人生。以“言情”塑造全新女主,退守自我空間,注重個體經營。在城市化步伐日益加快,生活節奏愈發迅猛的今天,80后、90后
③ 邵燕君:《破壁書:網絡文化關鍵詞》,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8版,第256—257頁。④ 系統流標簽:起點中文網,https://www.qidian.com/all/tag%E7%B3%BB%E7%BB%9F%E6%B5%81,2024-01-06.⑤[ 英]多林·馬西:《空間、地方與性別》,王志弘譯,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72頁。⑥[ 德]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或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103頁。⑦ 鄧穎玲:《二十世紀英美小說的空間詩學研究》,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14頁。⑧ 錢中文:《文學理論:走向交往對話的時代》,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34頁。⑨ 清風暖:《穿越永樂田園》,晉江文學城,https://m.jjwxc.net/book2/1222520,2025-03-01。⑩① 莫晨歡:《山河不夜天》,晉江文學城,https://m.jjwxc.net/book2/3968720,2019-09-16,2019-05-02。
① 艾晶晶:《網絡文學中的女性寫作流行演變》,《寫作》2020年第4期。
① 網友評論:《為什么平凡不平凡》,豆瓣網,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711772/,2009-02-21。
① 弱顏:《重生小地主》,起點中文網,https://www.qidian.com/chapter/2315207/39474348/,2012-06-02。
① 何平立:《中產階層與社會發展》,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第115頁。
① 閻云翔:《中國社會的個體化》,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年版,第18頁。
① 蔡翔:《革命/敘述:中國社會主義文學—文化想象(1949-1966)》,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64頁。
法]吉爾·利波維茨基:《責任的落寞:新民主時期的無痛倫理》,倪復生、方紅杰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4-6頁。
① 弱顏:《重生小地主》,起點中文網,https://www.qidian.com/chapter/2315207/39228185/,2012-05-16。
(作者單位:安徽大學文學院)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網絡文學評價體系建構研究》(項目編號18ZDA283)成果。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