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只是個小小窗口

我喜歡傍晚。當夕陽貼到遠處山頭的時候，我經常會站在一個高一點的土堆之上。這時候我喜歡背著太陽，背著它我會看到一個高大的影子，那不是別人的，是此時此地站在這兒的我的影子。

一般情況下，我的影子會覆蓋雜草，苫住白楊樹，遮蔽若干只黑白螞蟻組成的長隊，一直探到另一個土堆，或者探到世界的另一個盡頭。我以為我是高大的，我的高大可以睥睨一個從天空穿過的巨大圓球，可以漠視云彩和暴雨、大地和莊稼、星空和河漢，可以小看那些城市及城市的高樓大廈，乃至于我會俯視所有的道路。我把這個影子當成了我自己。

若干次，我進入了書的世界。書是一個魔術師，它會變出不同的世界，或者，它就擁有不同的世界。

比如叢林的世界。書是一座叢林，在這里會見到許多樹，這么多樹我大多都是陌生的。一度，我以為我家門前的樹就是整個樹的世界，我見到的樹就是所有的樹，世界的其他地方也只有這些樹。進入書里，進入一片又一片叢林，才知道叢林是無限的，樹是無限的，而我所見到的樹，是那么那么少。我的眼晴只是一個小小的窗口，窗口不是世界。

比如水的世界。書是大海，在這里匯集著許多水。它遠不僅僅是海水、湖水、河水所能涵蓋的。而我曾以為，我所見到的湖就是汪洋，就是大海，就是世上的水的世界。我劃著小舟漂流其上，就以為我正行走在大海的中心。而書中所展現的水，是流淌著的，是凝固著的，是以所有的形態存在著的水。一滴水也是大海，但大海沒有邊界。

比如物的世界。書是一個雜貨鋪，這個鋪子藏著你要找的所有東西，也藏著你所認識的世界之內和之外一切的存在。“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這只是渴求美色和錢財的人的小眼界，書中自有的，是萬物，是萬象，是無限的過去和無限的未來。只是也許沒有找到路，也許沒有找到門，也許沒有找到鑰匙，或者也許從來就沒有去找過。

看的書多了，如看過的太陽多了，再不敢睥睨什么、漠視什么、小看什么，知道自己的“大”，是這個世界微不足道的小。于是再站在那個土堆之上，羞愧之色便會蒙上臉頰，就連那首古詩都不敢誦讀出來，只在心底低低地、一遍一遍地念出來：“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閱讀，讓我的那一個、還有其他若干個幻影回歸現實。閱讀也讓我知道了世界的“大”與自己的“小”。

選自《太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