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總覺得,坐在警車里的警察威風凜凜。那時起,我就幻想著有一天能開著警車抓壞人。加入警隊報到那天,我迫不及待地在院子里找尋記憶中的警車,卻發現角落停著一輛裹滿黃泥巴的老式桑塔納—這竟是我們派出所唯一的警車。拉開車門時,生銹的門鉸鏈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像老年人僵硬的關節。我費了好大勁才把車門打開。
這是我人生中開過的第一輛警車。車身的泥垢幾乎遮住了藏藍色警徽。我擰動車鑰匙,發動機點火時車身劇烈抖動,像被鞭打的戰馬般戰栗。掛倒擋時,車子發出狂躁的轟鳴聲卻紋絲不動。所長聽見動靜跑出來,大聲喊:“半聯動!半聯動!”我一頭霧水—原來這輛跑了十幾萬公里的老警車,掛倒擋時必須靠離合器半聯動才能勉強后移?!斑@破車怎么追人?”我忍不住小聲抱怨。
師傅魏指導員告訴我,這輛車已經“警齡”十幾年了。別看它破舊,在山路崎嶇的鄉鎮,它比任何豪車都皮實耐用。當年師傅年輕的時候,曾駕著它追緝一名非法狩獵的嫌疑人,車子硬是沖上了近乎垂直的陡坡,像頭不知疲倦的烈馬。如今將油門踩到底,發動機也只能發出低沉的轟鳴聲,像師傅的嗓音一樣。這些年風里來雨里去,它早已傷痕累累:警燈磨得發白,車身布滿劃痕。但只要群眾需要,它仍會第一時間出現在現場。遠遠望見警車駛來,老百姓心里就踏實很多—這是它用無數次出警攢下的信任。駕駛員換了一茬兒又一茬兒,它卻始終堅守崗位,哪怕偶爾“生病”報修,修好后立刻滿血復活,從未懈怠。聽了師傅的介紹以后,我再也沒嫌棄過這個和師傅“同齡”的“老伙計”。
記得一次雨夜出警,山區道路泥濘難行,我們押著嫌疑人回所時已是深夜。嫌疑人一路上抱怨“破車爛路”,下車時還狠狠地端了車門一腳。警車發出一聲沉悶的嗚咽。師傳突然停下腳步,一字一頓地問:“誰踹了警車?”空氣瞬間凝固。嫌疑人嘟嘯著:“壞了賠你新的。”師傳沒接話,默默帶我們把人押進辦案室。第二天,師傅帶著我們把警車從頭到尾洗了一遍,邊擦邊說:“這車現在舊了,但它也年輕過。剛到所里時鋰光瓦亮,每次辦案都少不了它。它像個沉默的騎士,從沒讓我們掉過鏈子,我們的功勞簿里有它的一半?!蔽铱粗鴰煾涤昧Σ潦密嚿淼臉幼?,忽然覺得他像是在安撫受傷的老朋友,又像在告訴我們:有些東西,遠比外表珍貴。
如今老警車已經陪伴我快一年了。這期間它修修補補,跟著我們出了無數警情,每次都穩穩地送我們出發、平安帶回,見證著我們的酸甜苦辣。累了時,我常趴在方向盤上歇會兒,或是蜷在后排打個盹—它就像并肩作戰的戰友,沉默卻可靠。
警車無言,卻正如無數 扎根基層的老民警:他們默 默奉獻,哪怕歷經風雨,依 舊初心如磐,無怨無悔。
(作者系甘肅省靈臺縣公安局邵寨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