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女主播當“禮物”？87歲“鐵腕帝王”垮臺

東京澀谷，在富士電視臺（以下簡稱富士臺）總部大樓的霓虹燈下，一段長達 40 多年的權(quán)力敘事來到了終章。

富士臺及其母公司富士媒體控股有限公司日前宣布，現(xiàn)年 87歲的董事顧問日枝久正式卸任。這被外界解讀為該公司“帝王時代”的終結(jié)。

幾個月來，日本著名主持人中居正廣的性侵丑聞如同一顆深水炸彈，炸開了富士臺的光鮮外殼。贊助商集體撤資、廣告位無人問津、公司高管相繼辭職……

輿 論 矛 頭 最 終 指 向 了 日 枝久 —— 他 曾 以“鐵腕家長”形象帶領(lǐng)富士臺稱霸日本電視行業(yè)的黃金時代，卻最終成為眾矢之的。

飯局陷阱

丑聞是從去年年底爆發(fā)的。

2024年 12月，日本《周刊文春》雜志爆料稱，中居正廣于 2023 年 6月在富士臺安排的一場聚會上，對一名20多歲的女性實施了性侵。

該雜志披露，受害者是一名入行不久的新主播。當時，富士臺的一名制片人通知她參加聚會，并說會有多人出席。

但到了約定時間，其他人都沒來，只有中居正廣和該女性到場。在兩人單獨用餐的過程中，中居正廣實施了性侵。

受害者對《周刊文春》表示，自己的身心均遭受重創(chuàng)。她認為聚會從一開始就是騙局，是富士臺高層把她當作“禮物”送給了中居正廣，為的是與這名大牌藝人搞好關(guān)系。

中居正廣曾是日本影響力最大的偶像團體 SMAP 的隊長。雖然該團體在 2016年解散，但中居正廣在業(yè)內(nèi)根基深厚，社會知名度極高。受害者沒敢在第一時間舉報，經(jīng)過反復思考，直到兩個月后才向富士臺報告了這件事。

然而，在長達一年半的時間里，富士臺沒有采取任何實質(zhì)行動。受害者只好自己尋求法律幫助，先后聯(lián)系了多家律師事務所，但一聽說加害者是中居正廣，這些事務所全部拒絕代理案件。

最終，在一個公益團體的幫助下，受害者同中居正廣達成了金額為 9000 萬日元（約合 450 萬元人民幣）的庭外和解協(xié)議。但受此事件影響，她無法繼續(xù)在富士臺工作下去，決定辭職并向媒體曝光此事。

她對媒體表示，自己無法原諒中居正廣和富士臺，之所以接受和解，是為了讓中居承認性侵事實。

當?shù)貢r間 2025 年 1 月 10 日，中居正廣發(fā)表聲明，為“個人缺點”造成的“麻煩”道歉，但稱《周刊文春》報道內(nèi)容部分不實，否認自己對當事女性施加暴力，也否認有其他人牽涉其中。

幾天后，《周刊文春》再次爆料“受害者不止一位”，稱富士臺的另一名女主播匿名表示，自己有過同樣的遭遇，并懷疑這種情況在該臺已成常態(tài)。

據(jù)悉，富士臺的工作人員還曾召集其他電視臺的女主播與中居正廣等知名男藝人“聚餐”。吃飯過程中，這些男藝人一邊開下流玩笑，一邊動手動腳，甚至直接對女性提出性要求。而富士臺的工作人員就在一邊看著，還特意坐在能看到所有人的位置，目的是“觀察中居正廣等男藝人有沒有玩得開心”。

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富士臺不得不召開記者會，表示要“調(diào)查”這件事。隨后，多家日本企業(yè)宣布暫停在富士臺投放廣告。

當?shù)貢r間 1 月 23 日，中居正廣宣布永久退出演藝圈。

4 天后，富士臺召開新聞發(fā)布會，公司最高層集體鞠躬致歉，董事長（會長）嘉納修治、社長港浩一宣布辭職。

由于沒有限制記者的提問時間，發(fā)布會持續(xù)長達 10 小時。一些記者情緒憤怒，還有人質(zhì)問：擔任富士臺董事顧問的日枝久為何缺席？他為什么沒有辭職？

此外，富士臺的外資大股東——美國道爾頓投資公司也公開呼吁日枝久辭職：“為什么一個獨裁者被允許控制這個龐大集團 40年？這令人難以置信！”

當?shù)貢r間 3 月 27 日，日枝久終于宣布卸任，以不光彩的方式結(jié)束了自己60多年的職業(yè)生涯。

從“憤青”到“沙皇”

在日本媒體界，日枝久一直有富士臺“沙皇”之稱。

1937 年，他出生于日本東京，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男孩，上面有4個姐姐。

在他兩歲時，父親去世了，這讓日枝久在家中幾乎感受不到“男子漢的氛圍”。為了讓兒子多接觸男性，母親讓他參加了童子軍。從小學到大學，日枝久幾乎每個周末都參加童子軍活動。他后來表示，這對自己日后的成功有不小的影響。

高中畢業(yè)后，日枝久進入早稻田大學教育學院學習，計劃未來當一名教師。

實習時，他和學生打成一片，孩子們都很喜歡他，課余時間總愛往他的辦公室跑。

有一次天氣炎熱，他用自己的錢買了冰淇淋，和學生們一起開心地吃，結(jié)果第二天就被學校叫去談話，被批評“這樣的行為不像一個教育者的樣子”。

日枝久不喜歡這種嚴肅刻板的教育氛圍，于是放棄了當教師的想法。之后，在一次偶然的機緣下，他從就業(yè)指導老師那里得知富士臺正在招聘實習生，因此誤打誤撞地進了電視行業(yè)，被分配到新聞部門，從采編基層工作做起。

當時的富士臺正處于初創(chuàng)時期，公司內(nèi)部有一條規(guī)定是“女員工25 歲強制退休”。日枝久認為這個規(guī)定很不合理，于是和幾名同事一起成立了工會，目標是為女同事爭取更公平的待遇。

工會成立僅幾小時，就有 582名同事加入進來。但這一舉動也引發(fā)了老板的不滿，日枝久很快被調(diào)到了公關(guān)部門。不過他沒有因此消沉，依然勤勤懇懇地工作，一直干了20來年。

1980 年，日枝久被提拔為富士臺的“編成局長”，這個職位主要負責電視節(jié)目的策劃和編排。在他之前的兩任局長都因為收視率慘淡而被迫離職，日枝久接手的是一個爛攤子。

接到任命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職業(yè)生涯可能要結(jié)束了，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決定放手一搏，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他提出“不快樂就不是電視”的口號，給予節(jié)目策劃人員更多自由權(quán)，充分發(fā)掘人才，將之前被壓制的潛能釋放出來。

在日枝久領(lǐng)導下，富士臺制作了一系列高收視率的節(jié)目，從 1982年到1993年，連續(xù)12年稱霸日本民營電視臺收視排行榜。日枝久也通過權(quán)力斗爭一步步攀上社長寶座，將公司帶入全盛期。2004 年到 2010年，富士臺的綜藝節(jié)目和電視劇收視率屢創(chuàng)佳績。

輝煌之中，危機開始醞釀。70歲之后，日枝久的精力和創(chuàng)造力日漸衰退，卻依然大權(quán)獨攬。為防止有人篡權(quán)，他強化集權(quán)管理，導致各部門充斥著關(guān)系戶，逢迎拍馬者晉升、敢說真話者遭貶。

2010 年后，富士臺的節(jié)目質(zhì)量開始走下坡路，卻還要維持高層管理者的薪資水平，只好削減節(jié)目制作費用，導致惡性循環(huán)。當節(jié)目收視率和基層員工士氣逐年下降時，管理層依舊穩(wěn)坐釣魚臺。

曾經(jīng)銳意改革的日枝久，成了自己當年最反對的守舊頑固派。富士臺的“老式企業(yè)文化”備受外界詬病，日枝久的鐵腕手段成了阻礙公司自我變革和創(chuàng)新的枷鎖。 扭曲的企業(yè)文化遼寧大學日本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員陳洋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表示：“日枝久是 20 世紀 60 年代進入富士臺工作，80年代開始帶領(lǐng)富士臺進入黃金時代的。因為有過輝煌，他擔任社長后的管理風格頗像獨裁者，更加一言堂。這種方式有助于提升決策效率，但難以進行自我反思和修正，導致富士臺的企業(yè)文化日漸扭曲。如果沒有中居正廣事件，這種不良風氣恐怕還將長期持續(xù)下去?！?/p>

對于富士臺與大牌藝人的關(guān)系，陳洋認為，日本民營電視臺 之 間 競 爭 激 烈，哪 家 電 視 臺能 擁 有 重 量 級 的 藝 人 和 主 持人，不僅有助于收視率的提升，更 能 帶 來 廣 告 等 商 業(yè) 利 益，這就導致電視臺與重量級藝人之間存在某些不對等的關(guān)系。

“電視臺為了收視率、為了留住大牌藝人，不遺余力、低三下四地討好，做出了很多有違法律乃至行業(yè)道德的事情。長期掌權(quán)的日枝久即使沒有參與其中，也至少默許或縱容了某些事情的發(fā)生?！?/p>

外界分析認為，日枝久的卸任主要為了平息輿論，是一種被動選擇。但這并不能使富士臺在短期內(nèi)恢復信譽和競爭力，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富士臺能否徹底扭轉(zhuǎn)不良企業(yè)文化和價值觀。

“富士臺做過不少批評社會問題的節(jié)目，但對其自身存在的問題選擇視而不見。事實上，這種現(xiàn)象不僅在日本媒體行業(yè)，在日本企業(yè)界乃至整個日本社會都是普遍存在的?！标愌笳f。

目前，經(jīng)過管理層“大地震”后，富 士 臺 已 任 命 了 幾 名 新 董事，還設置了女性董事名額，但要重建信譽、恢復信任，依然困難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