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航拍地圖上看榔坪,起伏的山山嶺嶺像湖水漾起碧波,關口埡,就是那些浪花中的任意幾朵。每天清晨,太陽從東邊的山埡升起,不受任何阻擋,仿佛一瞬間就把整個村莊都擁到它懷中了,關口埡像一個巨大的嬰兒,被包裹在溫暖的襁褓中,金色的陽光給每一座山巒都涂抹上了一層華麗的油彩。
記不清是第幾次去關口埡了。
關口埡,是以木瓜花的方式打開春天的。
粉紅,粉白,柔弱而嬌羞。這是一朵木瓜花的姿態。小小的木瓜花,它們一旦形成群體,就變得肆意而張揚。第一次去關口埡,也是一個春天,縣文聯應榔坪鎮政府之邀在此舉辦筆會活動。那時的木瓜樹種植規模還不大,數百畝而已。文藝作者們看木瓜花,攝木瓜花,畫木瓜花,寫木瓜花,眼里滿是激動和驚喜。年輕漂亮的女作者們穿行在木瓜花叢中,像一只只翩躚的蝴蝶。后來,主辦方臨時請來幾位當地有名的山歌手,在木瓜花叢中現場清唱山歌。那高亢嘹亮的原生態山歌,追著蝴蝶飛,繞著公路跑,在山山嶺嶺彈奏歡快的樂章。
這應該是榔坪木瓜花節的雛形。
第二年,榔坪正式在關口埡舉辦了首屆木瓜花文化旅游節。我再次應邀參加了活動。那一天,關口埡人山人海,廣場上,公路邊,木瓜樹林里,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太陽很大,漫山遍野都披上了錦繡,也曬得人心里發熱,身體發燙。
春風日漸染綠黛山,關口埡的木瓜花開得一年更比一年艷。
幾乎每年春天,我都要到關口埡看木瓜花。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景色,但我并不覺得厭和膩,相反,覺得關口埡像一本書,常讀常新,常來常新,每一次都有不同的體驗和感受。
喜歡到關口埡看木瓜花的,除了我這樣的本地人,還有很多外地人。每到木瓜花開季節,關口埡的公路上都會飛馳著各種顏色各種品牌的轎車,天南地北的口音在這里匯集。他們在這里看木瓜花,吃土家宴,喝木瓜酒,品木瓜果脯,嗨得不亦樂乎。曾眼見八個身材高挑的妙齡女子,穿一身黑,黑衣,黑褲,黑色長靴,留黑色短發,戴黑色墨鏡,她們一人一輛黑色摩托,在黑色的柏油路上穿梭,青春又時尚。還有那些身穿漢服,打油紙傘,在木瓜花中游園的女子,個個貌美如花,枝上花,花下人,她們的嫵媚相互呼應,花裝點著人,人亦裝點著花。那些在花中做網絡直播的年輕人呢,更是讓農民喜歡到了骨子里,他們知道,這一播,全國各地就知道榔坪木瓜花了,榔坪木瓜就變成更多的鈔票了。
其實最愛這花的人,還是要數當地的農民,還能有誰比他們更愛這木瓜花,更愛這片土地?從正月開始,他們就一日三次去木瓜林里看??粗粗舛d禿的虬枝上爆出了小小的芽點??粗粗?,芽點越來越大,有了花苞的形狀??粗粗?,花苞越來越大,很快綻放??粗粗?,花瓣顏色由淺入深,花蕊里冒出了一芯木瓜??粗粗?,木瓜由一芯變成了一粒,由一粒變成了鴿子蛋,由鴿子蛋變成了拳頭大甚至兩拳頭大??粗粗奶旖咏猜?,秋天來了,木瓜青中開始泛黃泛紅,成熟了。
星月下,果農們連夜采摘著木瓜。盡管木瓜價格不像蔬菜那樣起起伏伏,相對穩定,但他們得趁著好天氣一口氣把木瓜曬干。其實家家戶戶也都有烘干機,但烘干機烘干的木瓜哪有一口氣曬干的木瓜口感好、顏色好呢!關口埡人講究的就是一個實在。
廳堂里,階沿上,稻場中,家家戶戶的木瓜堆得像小山。男人還在地里采摘,家里,女人已經擺開了架勢。在女人熟練的操控下,一臺切瓜機比十個人的能量還大,一個清晨加上午的工夫,便將堆成山的木瓜一分為二。切開的木瓜一個緊挨一個晾曬在場壩里,在太陽下迅速被蒸干了水分,閃著深紅的光澤,成為一道美麗的風景。
新中國成立前,長陽“資丘木瓜”就以品質上乘聞名全國,“資丘木瓜”其實就是榔坪木瓜。過去,資丘是水運大碼頭,榔坪木瓜經由資丘運往全國各地,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資丘木瓜”。只是那時榔坪木瓜是零星種植,坡上坎下,地角田邊,不影響其他農作物生長的地方,種幾株木瓜保持水土。大規模種植是近年來的事。最先是關口埡村,然后輻射到周邊的馬坪、八角廟、長豐等村,目前已達10萬多畝。不僅榔坪藥用木瓜占全國70%的市場份額,從藥用木瓜衍生出的木瓜酒、木瓜醋、木瓜果脯等一批木瓜深加工產品更是暢銷國內外市場。
而在這之前,這些村寨的荒坡陡嶺貧瘠而瘦弱,玉米、黃豆、洋芋、紅苕只能勉強填飽一家人的肚子,是木瓜樹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我很好奇,這些高僅米余的灌木,是怎么承受得住那上百斤木瓜的,直到我認識了他,我才有所明白。
他就是馬坪村的向新年。這個個子不高、說話輕言細語的土家漢子,干起事來卻有一股子狠勁。2001年,在外打工的向新年回到家鄉發展木瓜10畝。2012年,他率先成立了榔坪第一個木瓜專業合作社——長陽麒麟頭皺皮木瓜專業合作社,每年上重慶,下武漢,闖東北,走華南,把長陽麒麟頭皺皮木瓜專業合作社弄得風生水起,活色生香。一人富不算富,他又主動帶動周邊100多戶村民培育藥用木瓜,年銷售收入達數百萬元。
與向新年的相識,是在2012年至2021年的縣人代會上。我作為榔坪選區選出來的人大代表,每年都和他在一起開會、討論,每次輪到他發言,他侃侃而談他的木瓜發展現狀,當然也談他在創業過程中遇到的瓶頸。聆聽他的發言,佩服他的同時,我很慚愧,感覺自己活得很虛弱,很蒼白。
兩屆人大代表任期結束,我和他又同時成為縣政協委員。每年的政協會議討論時,他變得很低調,不被點名時便保持沉默。我希望他發言,想聽他的創業故事。
離第一次到關口埡已經19年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榔坪鎮的書記換了一屆又一屆,榔坪下轄各村的書記也換了一屆又一屆,文化搭臺經濟唱戲的木瓜花文化旅游節卻保留了下來,至今年,已連續舉辦18屆,常辦常新,每年都有新亮點。以花為媒,一朵小小的木瓜花,帶動了榔坪的鄉村旅游,激活了一個產業,撬動了一方經濟。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毕惹毓旁姟对娊洝つ竟稀防锩鑼懙?,不正是今天的榔坪嗎?有付出,就有收獲,而且,付出和收獲,剛好成正比。
(責任編輯 范翔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