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藏經洞的唐代卷子里,藏著一則詭譎的傳說:上古先民將星辰軌跡刻在龜甲,卻在某夜被銀河卷走所有光痕。倉頡取龍骨為筆,蘸雷火為墨,在天地間重寫星圖。這或許是最早的文學寓言:人類總在用文字對抗遺忘,在無常中錨定永恒。
2023 年,人工智能寫出的十四行詩已能騙過劍橋大學資深教授的眼睛。但當我們深夜撫摸紙質書頁,依然會為某個句子戰栗—那不是算法推演的神經脈沖,而是莊子筆下“萬竅怒呺”的天籟,是歌德在魏瑪書房聽見的“世界夜鶯的啼鳴”。文學在量子計算機時代的意義,恰如青銅器在蒸汽機時代的價值:它讓我們記住自己是會流淚的碳基生物,是能在虛無中創造意義的宇宙孤兒。
在人工智能可以模仿任何文風的今天,我們更需要文學的“不完美”。李白詩歌中的平仄失誤,張愛玲小說里突兀的滬語詞匯—這些人類特有的瑕疵,如同瓷器開片般形成了獨特美學。當 GPT-4 用0.3 秒生成莎士比亞風格商籟詩,真正的詩人卻在為某個韻腳失眠三夜,這種痛苦而低效的創作過程,恰恰是文學對抗異化的最后堡壘。
阿根廷作家科塔薩爾說:“短篇小說像拳擊,長篇小說像馬拉松。”當你在等地鐵時讀完一篇微型小說,在通勤路上聽完半章有聲書,就像古人在驛站墻壁題詩,在茶肆聽說書人講史—文學始終是時空裂縫里的接駁船,載著破碎的現代靈魂穿越精神荒原。
文學,恰似人類那條從刀耕火種年代流到元宇宙的時間長河中的一座浮橋。讓我們繼續在這座橋上相遇—用古老的象形文字寫未來方程式,把抖音神曲譜成新的《陽關三疊》,讓每個在算法中迷路的靈魂,都能循著文學的光痕找到歸途。
此刻,抬頭看窗外星光,遙遠的遠方,或許某顆閃亮的星星,正是倉頡當年遺失的文字。它們穿越數億光年而來,組成新的星座。這個星座的名字,叫作—希望。
(李舫,中國人民大學文藝學博士,《人民日報》海外版副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