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臺咖啡
西山的修竹可以聞到這
黑色液體的香味
但門口莫干湖邊的電線桿
筏頭街道旁的標語
卻不能夠。亞雷說:
“你要把它們當成一種
裝置藝術,才是可以接受的。”
我端著那個小小的瓷杯
好像握住一個防止跌倒的
平衡器,在陽光房與陽臺之間
進進出出。傍晚的光線
穿越一道道玻璃門窗
把房間里的書曬得發白
好像一種思想經過了漂洗
變得可疑。我在喝空的杯子里
又加了一點中國的紅茶
在筏頭街邊叫早餐
莫干湖的太陽升到
亞雷家的屋頂時
我們坐在筏頭街邊吃面條
一個土生土長的男人
站在油膩的灶臺旁炒菜
亞雷說,這面條都是手工做的
早上五點鐘就起來。系著
臟圍裙的他轉過身,氣憤
地糾正:什么五點?
我每天三點鐘就起床做了
旭涵瞇著眼睛,坐在
這二十年前才有的陽光里
我和紫陽,咬著熱燙的
煎雞蛋,黏稠的溏心
如早晨的那個太陽流出的蜜
艷秋日用品商店
門口倒放著兩把掃帚
一把是竹枝扎成的
另一把更講究,用鄉間
屋前屋后的棕樹絲
細心制作,兩件手工藝品
在馬路邊陽光的映照下
指向了鄉野的全部世界——
土地、竹林、房舍、晚餐
喪失的童年、寥落的節日
和午后的奇遇。一個
中年的男子坐在陳舊
但干凈的柜臺前,平靜地說
再過一段時間,這里
全要拆除了。“一棵樹要
連根拔掉,才能把記憶
徹底清空。”我看著門邊的
一疊斗笠,好像看到雨季
奔跑的行人,大雨傾盡全力
沖刷著他們的屋頂和莊稼
把門口的街道鞭打
植物辨識術
從亞雷的家里出來
我們就碰到了本土的居民:
一叢三葉裂薯,攀爬
在籬笆上。紫色的喇叭花
像少女的裙子,誰也想不到
它的外號竟然是植物殺手
沿著莫干湖邊的柏油路
渾身尖刺的枸骨
讓樹梢盤旋的山雀不敢
停棲。爵床在低處快步行走
小小的嘴唇吸著
湖畔的輕風。翻開手掌般的葉子
我們認出了它白色的脊背
如同造物主給每個生命
打上特別的印記
莫干湖的日出
日出在灰色的邊界模糊的大片云層后面;
日出像靈魂的戰車載著太平洋的烈焰
在海岸上燒過——
日出之前,事物有一次停頓。
湖邊的蘆荻能在自己開出的花蕊內部感受到;
一只黃鶯在樹的枝杈上
用眼神阻止了兩只雛鳥的起飛
它要借助太陽在山崗躍出的瞬間
一股體內自然產生的能量,把這次飛翔
推得更高、更遠——
湖面的水打開,渴望更多的陽光進來
到達神秘的領地:一個永恒的靜寂之所
霜降之山
在接近峰頂處,我們決定
停留下來。那個狂風鼓蕩的
可以觸摸天空的
一小塊掌心,暫且寄存
在不可知的時空中。好像那個
消失于山后,最終得道的人
暫時寄存在塵世
接受情欲無休止的捶打
樹林布滿了寒冷之氣
我們的身體與這座高峻之山
在萬有引力中參與了
萬物間熱量和寂靜的傳遞
遠遠看見山林中有一條小徑
最終通向了山頂,好像
我們身體中也有一條血管
在意念中與它悄悄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