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荻漸多人漸少,鄱陽湖尾水如天。”八百多年前,楊萬里是這樣形容鄱陽湖的。八百年后的今天,這片靜謐的彭蠡澤依舊如此。豐水期來臨的春夏,太陽直射,氣溫驟升,鄱陽湖漲水,蘆葦與南荻被大水覆蓋,從五河注入洼地的水斷絕了道路,在鄱湖的末端與天際相連,珍稀的候鳥更是飛往西伯利亞繁殖,這時候鄱陽湖的核心地帶(尤其是一些具有生態功能的子湖泊),靜得像一面波瀾不驚的鏡子,幾乎看不到游客等人類活動的痕跡。
游客甚少乘船入湖,他們只知“浩渺鄱陽”“候鳥王國”,只靜悄悄地等待冬季的到來,卻不知這片棲息著珍貴野生動物的綠水青山,自古以來便遭受著鮮為人知的侵擾,而在遭受生態破壞侵擾的同時,也有鮮為人知的奉獻者守護著這片土地。波光粼粼的湖泊,在它的美麗背后,是一行行巡護足跡。
說到文學,我曾冥思苦想,文學究竟是什么?我曾寫過山花爛漫,辭藻如蘭,讀之文采斐然,但思之卻空洞無物,憾然付之一炬。我曾讀過杜撰小故事,情節曲折反轉,思之引人發笑,久讀卻甚覺虛假離奇,索然無味。柔腸百轉之余,感慨文學的真諦唯有一個字:真!
年少時喜讀《三國演義》等恢弘巨制,為那些蕩氣回腸的人類史詩心潮澎湃,但成年后才發覺,歷史不僅是由站在風口浪尖的先知先覺的領航人掌舵,更是由數之不盡的默默無聞的普通人組成,他們個體的力量微不足道,但凝聚成時代的一捆繩,卻能修改歷史的走向。
大學時讀《戰爭與和平》感觸頗深,托翁不惜重墨,描繪那些在歷史洪流中于沉重負擔下艱難前行的底層人,他們雖然平凡如土,活在底層、爬在底層,卻凝聚成能夠影響歷史走向的一根重要的弦。
我也是平凡人,世界上有無數平凡人,若是我這個平凡的人,能夠盡一分綿薄之力,執一分平平凡凡的紙筆,去記錄一些平凡到甚少被人提及、卻厚重如山的人們身上發生的事,或許這就是文學之蕊在我這個平凡如土的人身上開出的一朵眷戀的花朵。
當我因一些原因,偶然遇到護林員老豆的時候,我被他那由風霜割出的布滿溝壑的臉,被太陽烤成黑炭的皮膚深深吸引。尤其是他那家“漁夫飯莊”,生意不能說七零八碎,只能說門可羅雀,但原因并非是他和伙計們提供的飯菜讓人難以下咽,那口味怪好的,只是他們選擇了在僻靜幽深的地方當了守護人。
守護,自然就離鳥近些,離人遠些。鳥不會當他們的食客,食客又能有幾多?
但守土有責的老豆們并非憨傻之人,他們亦有滑溜之處,他們會捧人,會偷懶,經過漫長的摸爬滾打早已習得了在夾縫中生存的方式與技能。
當從他們的話語中捕捉到鄱陽湖的湖面有多么大,鄱陽湖的魚兒有多么多,鄱陽湖的人們的頭頂遭受了多少風雨,他們的腳底沾染了多少泥土,此前從未發表過作品的我,突然有了不再孤芳自賞的念頭。
我想起陳忠實在創作《白鹿原》時,曾親臨甚至一度住在渭河平原簡陋的屋子里,為收集素材走遍關中大地。我雖遠不能與他比擬,也會親自去瞧一瞧湖邊的落日,摸一摸木船的龍骨,感受他們被泥漿抹黃臉頰、被湖水浸透衣裳、被漁網勒紫指節、卻又淡然處之的每一個春夏秋冬。
回想起雨果在創作《巴黎圣母院》時,曾痛下決心,將自己關在島上,立下不寫完不出島的誓言,我亦遠不能與他比擬,但老豆他們的臉龐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的那幾個夜晚,我同樣飛舞著指節,忘記了時間。
波光粼粼的美麗鄱陽湖擁有靜謐雋永的生態之美,在它背后有著數之不盡的沾滿泥土的腳印,那是護林員們默默守護這“一漁帶水”的印記。這些隱藏在美麗鄱陽背后的漫長而沉重的故事等著人們去發現,去提及。
我只是將這份美麗與厚重,將這些守護山河的人現呈出來。讓讀者們知曉。
守護山河的人,護林員他們是,《星火》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