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中的政府作用

[中圖分類號]F123.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175（2025）03-0005-09

中國式現代化的順利推進，需要經濟體制的充分保障。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到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轉變，是市場配置資源整體效率不斷提高的過程，也是政府調節功能更加全面完善的過程。“必須統籌好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的關系，形成既‘放得開'又‘管得住'的經濟秩序。”[]56立足于中國物質生產實踐的內在發展規律，《習近平經濟文選》（第一卷）關于更好發揮政府作用的一系列重要論述，為我們深刻理解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提供了科學的指導。

一、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形成的現實前提

中國物質生產實踐的歷史性變革，是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得以構建的現實基礎。更高水平的經濟體制，以更充分發展、更高層次的市場經濟為前提。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標志著中國現代化建設的新的歷史性跨越。在本質上，它的形成源于中國物質生產領域要素結構的重組和發展動力的再造。

（一）中國市場經濟發展程度的深刻變化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是一個偉大的創造，這一創造是在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內在邏輯驅動下形成的。市場經濟體制的成熟度和完善程度，歸根到底建立在市場經濟發展深度和廣度的基礎上，后者是約束經濟體制的重要變量。市場經濟發展程度，不能單純用簡單的、線性的數量增長來衡量。習近平指出，“把經濟發展僅僅理解為數量增減、簡單重復，是形而上學的發展觀”1191。中國市場經濟發展程度的提高，其主要標志就是商品生產和交換在規模與水平上均實現了突破，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歷史高度。“社會生產力水平總體上顯著提高，社會生產能力在很多方面進人世界前列”[1]261同時，這也必然意味著社會有機體內部會發生一系列深刻的變化。

首先，農業生產能力快速提高，保證了中國作為獨立市場經濟體的谷物基本自給且口糧絕對安全。習近平指出，“世界上真正強大的國家、沒有軟肋的國家，都有能力解決自已的吃飯問題\"163。1949年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國糧食產量僅有2000多億斤，到2024年突破1.4萬億斤[2]。不僅如此，從糧食供給的穩定性和可靠性來說，中國農業生產發展中還堅持了獨立性和自主性，“中國人的飯碗任何時候都要牢牢端在自己手中，我們的飯碗主要裝中國糧”（11443。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2024年中國糧食播種面積達17.9億畝，增長 0.3% ，連續5年保持增長[3。中國農業的科技進步貢獻率超過 63% ，已累計建成超過10億畝高標準農田。此外，中國農作物耕種收綜合機械化率已超過 74% ，農機保有量超過2億臺（套）。大馬力機械、北斗終端設備以及適應丘陵山地的農機具，近年來也得到廣泛應用[4]。農業生產能力和農產品產量的大幅提高，是工業化轉型和第三產業發展的基礎。跨越這一門檻，不僅解決了溫飽問題，也使中國得以順利向高度發達的市場經濟體轉型。

其次，現代工業體系化建設和制造業的迅速發展，促進了中國商品生產和交換的質的提升。“沒有工業化，就不可能使生產發展。\"[5]513從作為現代工業基礎的鋼鐵煤電領域看，2019年中國原煤產量達38.5億噸，比1949年增長了 11931.3% ；粗鋼產量更高達99541.9萬噸，比1949年增長了 622036.9% 。2019年中國發電量達到75034.3億千瓦時，比1949年增長了 174398.4%^[6] 。目前，中國已成為全球唯一擁有聯合國產業分類目錄中所有工業門類的國家。2023年，中國制造業增加值增長到46587.9億美元，占世界制造業增加值的比重達 28.8%^（7） 。工業化部門的體系化構建與發展，使中國物質生產部門的聯系在規模上空前拓展，在結構上日益復雜，對市場經濟體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再次，新興產業部門崛起，突破了傳統產業部門的發展路徑，為生產力發展打開了新的空間。從市場發展趨勢看，科技創新在生產力發展中的作用越來越重要。“科技成果轉化為現實生產力，表現形式為催生新產業、推動產業深度轉型升級。”[1]516經過多年發展，中國在工業機器人、工程機械、發電和輸變電設備、軌道交通設備、盾構機、造船業等領域，已經建立起完整的產業鏈且產業規模全球領先。在電訊裝備、EDA軟件、集成電路制造、高性能纖維和航空發動機等領域，中國已取得重大突破。2023年，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增加值占GDP比重達13% 以上。2024年，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增加值比2023年增長 10.9% ，數字消費新模式新場景不斷拓展，帶動實物商品網上零售額增長6.5%^（8） 。目前，中國的5G專利、5G建設規模均為全球第一，74個國民經濟大類均開始使用5G來改變提升生產率。新能源汽車、光伏產業、高鐵、無人工廠和人工智能（AI）大模型等領先世界。新興產業部門的形成具有自身的發展規律，對原有市場經濟體制的適應性帶來了新挑戰。

最后，中國外貿規模日益擴大，對外經濟聯系及其世界影響日益增強。根據世界貿易組織的數據，2023年中國制成品出口規模達到31051.8億美元，占全球制成品出口的比重接近 20% 。2024年，中國貨物出口增長 7.1% ，進口增長 2.3% ，貨物進出口順差70623億元，折合9920億美元，刷新了貿易順差的世界紀錄[7]。由于對外開放的擴大，中國已經是世界經濟增長的重要引擎，并成為經濟全球化的主要推動力量，“二十年甚至十五年前，經濟全球化的主要推手是美國等西方國家，今天反而是我們被認為是世界上推動貿易和投資自由化便利化的最大旗手，積極主動同西方國家形形色色的保護主義作斗爭\"（1）155。在貿易結構上，中國目前已經擺脫了低端產品貿易陷阱，2023年紡織和服裝出口占中國制成品出口比重下降到 9.6% ，機電產品在出口總額中占比達 58.5%^[7] 。中國對外貿易規模與結構的變動表明，社會主義市場機制調節經濟活動的范圍和領域在不斷擴大，市場調節的內容與規則也面臨新的難點。

總之，經過多年來的奮斗，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第一大工業國、第一大貨物貿易國、第一大外匯儲備國，國內生產總值超過一百萬億元，人均國內生產總值超過一萬美元，城鎮化率超過百分之六十，中等收入群體超過四億人\"[1]385。中國經濟發展不僅具備了雄厚的物質基礎，還因市場本身的發展而立足于新的起點。中國市場經濟發展程度的提升，一方面證明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巨大成功，另一方面也表明，推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的最初動因和條件已經發生了新的深刻的變化。“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不是一個靜態、一成不變、停滯不前的階段，也不是一個自發、被動、不用費多大氣力自然而然就可以跨過的階段，而是一個動態、積極有為、始終洋溢著蓬勃生機活力的過程，是一個階梯式遞進、不斷發展進步、日益接近質的飛躍的量的積累和發展變化的過程。”1]387這種接近于質變的巨變，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的新飛躍奠定了現實基礎。

（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新挑戰與新命題

中國市場經濟發展的一條重要經驗，就是我們始終尊重市場經濟規律，實現了社會主義與市場機制的有機結合。“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是我們黨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規律認識的一個新突破，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一個新的成果，標志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進人了一個新階段。\"[1）76-77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進人新的階段，有著深刻的經濟內涵。

其一，市場經濟發展的新階段，客觀上要求遵循價值規律的調節，需要進一步發揮市場機制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市場經濟的發展高度，歸根到底是由物質生產的狀況決定的。在商品生產和交換中，商品生產起主導作用，它的發展程度決定了商品交換的發展高度。正如貨幣的形成與發展史所表明的那樣，一個客觀的市場標準和價格體系，“等價形式的發展程度是同相對價值形式的發展程度相適應的。但是必須指出，等價形式的發展只是相對價值形式發展的表現和結果\"[9]84。商品生產越是廣泛，越是發達，商品交換越是趨向統一和穩定，越是趨向共同的規定性，社會生產力就越能得到快速發展。同時，對于商品價值規律不能單純從供求理論給予機械化的理解，競爭機制、風險機制、積累機制等均會對商品生產過程產生重要影響。例如，生產價格的形成在衡量資本主義發展史中就占有重要的地位，“商品按照它們的價值或接近于它們的價值進行的交換，比那種按照它們的生產價格進行的交換，所要求的發展階段要低得多。按照它們的生產價格進行的交換，則需要資本主義的發展達到一定的高度”[10]197。同樣，社會主義生產價格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資源配置中也具有重要意義，這是當前中國市場競爭和積累等因素所面對的新情況。加快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形成，使生產要素、產品和產權、市場和技術等相互間的作用機制越來越復雜，這是新發展階段發揮市場機制決定性作用的必然選擇。

其二，市場經濟發展的新階段改變了經濟增長的路徑依賴。經濟增長從外延式增長轉向內涵式發展，發展目標從數量為主轉向質量優先，新增投入從存量型部門轉向增量型領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達到更高發展程度的標志。就社會生產的投資目標和方向而言，“經歷了三十多年高強度大規模開發建設后，傳統產業、房地產投資相對飽和，但基礎設施互聯互通和一些新技術、新產品、新業態、新商業模式的投資機會大量涌現，對創新投融資方式提出了新要求”[1]87。適應創新發展要求成為經濟體制運行需要著力加以解決的重要問題

其三，市場經濟發展的新階段決定了社會供給結構調整的必要性和經濟運行體制改革的必然性。中國社會的商品生產與物質供給能力，從改革開放初期相對于基本生活需求的絕對不足，到相對于人民群眾更美好生活需要的相對不足，是市場經濟發展新階段的一個顯著改變。“隨著我國收入水平提高和消費結構變化，供給體系進行一些調整是必然的。\"[1]8這種立足于供給體系的調整，本質上是生產力形成路徑的變革，需要從科學技術的生產性應用、新產業新業態新組織的發展尋求突破。但生產力的發展，只有通過生產關系的適應性改革，特別是經濟運行管理的體制機制進一步改革，才能最終實現。

其四，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邁向更高水平模式的主客觀條件已經具備，且這一體制性轉變具有緊迫性。應當指出，由于市場主體的更加多元化和經濟總量的劇增化，我國的市場化能力已經有了巨大提高。然而，面對經濟利益關系的擴大化和復雜化，我國駕馭市場經濟的能力仍有待增強，“深化經濟體制改革仍是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的重點，主要任務是完善有利于推動高質量發展的體制機制\"[1]532。在更高的市場經濟發展程度下，社會生產正在發生結構性變化，交易對象和內容在不斷拓展，同時，交易手段和交易方式也在迅速變革。股權、期貨和期權等交易方式對經濟生活日益產生更大影響，虛擬經濟開始深度作用于實體經濟和資源配置領域。數字貨幣的產生，支付寶、微信支付等交易工具的廣泛使用，使中國直接繞過銀行信用卡的普及階段，大大節約了社會交易成本，但也促使建設完備和統一的社會信用體系加快提上日程。所有這些變化，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最初剛剛確立時是不曾預見，也不需要面對的，這些均構成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需要完善和填補的內容。

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是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核心要求

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涉及市場經濟主體的所有制結構因素，也涉及市場體系和市場規則等因素，還涉及政府職能的發揮、宏觀調控體系功能與作用等一系列因素。其中，更好發揮政府作用是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核心要求。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構建，源于以下幾個方面的規定性。

（一）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以發揮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為根本出發點

經濟體制最終由基本經濟制度決定，并為經濟社會發展目標服務。社會基本經濟制度在一定的歷史階段是相對穩定的。不過，經濟體制則可以因經濟社會發展目標不同，而采取不同的形式。馬克思指出，“勞動主體所組成的共同體，以及以此共同體為基礎的所有制，歸根到底歸結為勞動主體的生產力發展的一定階段，而和該階段相適應的是勞動主體相互間的一定關系和他們對自然的一定關系\"[11]146。從現實國情看，目前中國已經建成了社會主義，為中國經濟建設奠定了歷史性前提。習近平指出，“我們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和社會主義制度的大前提下發展市場經濟，什么時候都不能忘了‘社會主義'這個定語\"[1]104。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構建，仍然要發揮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

社會主義優越性有三個基礎性支撐。一是在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中，無產階級政黨有著核心領導地位和作用。“能不能駕馭好世界第二大經濟體，能不能保持經濟社會持續健康發展，從根本上講取決于黨在經濟社會發展中的領導核心作用發揮得好不好。”15二是公有制經濟的主體地位，這是貫徹按勞分配為主原則和促進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最終保證，也是經濟發展活力的重要源泉和凝聚發展動力的前提。公有制主體地位決定著一個社會的生產關系性質，關系到經濟體制改革中能否堅持社會主義方向，“改革不是改旗易幟。我多次講，我們的改革是有方向、有原則的”1]551。公有制經濟的主體性和高效性，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內在優勢。三是社會主義國家舉國體制的特點。舉國體制是社會主義的內在基因，它的精髓在于社會生產建設目標的總體性和計劃性。列寧認為，“只有按照一個總的大計劃進行的、力求合理地利用經濟資源的建設，才配稱為社會主義的建設”12]18。中國經濟建設中的舉國體制鮮明地體現了這一社會主義性質。舉國體制是中國整體實力的標志，是能夠調動國家戰略目標賴以實現的雄厚物質基礎，這是中國經濟運行的體制優勢。需要指出，這三個基礎性支撐，均需要通過政府職能來實現。黨對經濟工作的領導需要由政府執行，公有制經濟的國有資產管理與運營需要政府部門來實施，舉國體制需要通過政府職能部門的協調來實現。

（二）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以市場和政府的有機結合為特征

在現代市場經濟中，政府深度嵌人經濟活動的過程。在自由放任的早期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崩潰后，完全自由的市場已經在經濟生活中消失了。在凱恩斯看來，政府職能始終是經濟運轉所必要的，“保證充分就業所必需的中央控制當然會大為擴充傳統的政府職能對經濟力量或因素的自由運行有必要加以制止，或加以引導\"[13]393。經濟自由運行不是在真空中實現，它要受到現實經濟力量的限制，也要受到社會發展目標的制約。在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市場調節的領域、范圍和力度在增強，其產生的社會系統性后果會越大。因此，政府調節的領域、范圍和力度也需要相應地增強。

政府介入經濟生活與市場配置資源時發揮決定性作用，在本質上并不矛盾。“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二者是有機統一的，不是相互否定的，不能把二者割裂開來、對立起來，既不能用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取代甚至否定政府作用，也不能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取代甚至否定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1]77市場機制參與資源配置的調節作用越大，政府調節經濟的作用也越不可或缺，兩者是相互一體的。社會主義的生產目的，是通過生產力的發展更好地滿足人民物質生活的需要。擴大生產、改進技術和以盡可能少的投入實現最大的產出，是資源配置的效率最優化目標。在動態中保持總供求平衡、協調產業結構、保持生產的可持續性和健康發展，促進社會正義和社會穩定，在生產發展基礎上改善人民生活，是資源配置的效益最大化目標。市場機制追求資源配置效率的最優化，政府調節著眼于整體效益的最大化，兩者的結合是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重要標志。

（三）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以全國統一大市場為條件

市場是經濟活動的場所、載體和平臺，生產要素的循環流轉離不開市場，經濟活動的正常運行更離不開市場規范和規則。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經濟活動需要各種生產要素的組合在生產、分配、流通、消費各環節有機銜接，從而實現循環流轉”[1]396。促進這一循環流轉的高效和有序，其重要前提是市場責權關系明晰、市場體系完整統一、市場規則健全合理。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構建，要建立在高效健全的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基礎上。

全國統一大市場可以激發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更大潛力。“大國經濟的優勢就是內部可循環。我國有十四億人口，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已經突破一萬美元，是全球最大最有潛力的消費市場。居民消費優化升級，同現代科技和生產方式相結合，蘊含著巨大增長空間。\"[1]354-355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形成，首先，要實現市場體系和平臺的一體化，這是在國家范圍消除資源分割、促進資源流動從而提高市場整體效率的突破口;其次，全國統一大市場是要促進市場調節手段的健全性和完整性，這是擴大市場調節能力、避免市場失靈和防范市場失序的重要手段。再次，全國統一大市場要實現市場規則和規范的統一性，這是維護市場秩序、促進經濟平等的根本基礎。

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構建，在空間維度上體現為打破地區封鎖、消除地方主義；在內容維度上，體現為物質產品生產種類的拓展和交易對象規模上的擴大；在結構維度上，體現為生產部門、組織和個人之間經濟聯系的加強；在權利維度上，體現為對市場主體各種權益的平等保護。構建全國統一大市場，是政府的重要職責。相對于其他市場主體，社會主義國家的政府是全體人民利益的代表，而不會代表任何個人、組織或局部利益。因此，政府能夠更好地貫徹黨的方針政策，更客觀地遵循經濟規律，保持在市場經濟中的中立，進而更有效地維護市場秩序和促進公平競爭，最終更快地推動社會生產力發展并提高人民生活水平。

三、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發揮政府作用的基本著力點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確立以后，如何在市場機制配置資源的基礎上發揮好政府的作用，成為一個全新的課題。對于中國經濟來說，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最初以“放得開、搞得活”為起始點。但是，當市場化水平已經得到足夠充分發展時，能否“管得住\"的問題必然開始凸顯。恩格斯指出，“所謂‘社會主義'不是一種一成不變的東西，而應當和其他社會制度一樣，把它看成是經常變化和改革的社會\"[14]489。我國經濟體制轉向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不是一件自發形成、水到渠成的事，政府顯然不能以放代管、無所作為，而應在新的著力點上更有作為。

（一）彌補市場失靈，強化政府維護市場規則與秩序的職能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條件下，市場機制在資源配置方面具有天然的優勢。首先，市場需求變化能夠在供給側方面得到更快回應，使市場微觀層面的供求關系快速達到平衡，更好地滿足人民需要。其次，依靠市場價格信號的傳遞，生產要素的配置和流動在短期內能夠快速調整和優化。再次，市場競爭能夠促進科技創新，提高生產裝備水平，改進生產組織和管理，進而提高生產效率。最后，市場配置資源有利于調動生產者積極性，形成局部利益驅動效應，促進分工深化，加強協作和合作關系，促進經濟發展。

然而，單純的市場調節也會導致多種類的“市場失靈”。第一類的市場失靈與市場機制所達成目標的局限性有關。市場配置資源總會產生相應的后果，這種后果從局部看其經濟利益可能很大，但也可能偏離整個社會的發展目標和長遠利益。第二類市場失靈與市場調節領域有關，現實生活中并非所有經濟領域都適合采用市場調節，自然壟斷行業、公用事業領域、非營利性領域及公益領域在市場經濟中均需要占用或動用資源。特別是，在新技術、新產業和新組織等戰略性產業部門的初期發展中，資源調配的重要性更加突出。但這些領域采用市場調節的效果不佳。第三類市場失靈與制度成本有關，市場配置資源主要是通過企業和個人自主決策，這種分散性的決策成本較高，且需要更多的適應成本和糾錯成本，甚至需要整個社會承擔其代價。第四類市場失靈與市場調節的后果有關。在現實中，生產條件的分配是資源配置的前提，市場配置資源總是傾向于向生產條件更優者傾斜，進而易加劇分配不均，導致貧富分化。這些市場失靈，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確立初期尚不明顯，但隨著市場規模的擴大和發展程度的提高，會日益突出顯示出來。隨著資本積累的深化，產能過剩、需求停滯等新的問題不斷產生，產業結構、區域布局等方面的市場調節失靈也會出現。此外，從市場和政府的結合看，在市場經濟快速發展、各類民營資本發展壯大以后，其經營行為中的一些不良現象，也導致市場活動受到不應有的干擾，甚至帶來市場秩序的混亂與無效。如信用濫用、金融欺詐、數字霸權、平臺壟斷、逃避監管、資本侵蝕政府權力等，這些引發市場失靈的新因素也不容忽視。因此，要“堅決打擊以權力為依托的資本逐利行為，著力查處資本無序擴張、平臺壟斷等背后的腐敗行為”[1452。

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需要糾正各類市場失靈。解決問題的出路，只能是加強社會主義國家的政府監管職能。政府糾正市場失靈不是取代市場，而是在尊重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基礎上，對經濟活動加以干預。同時，政府的干預應力求規范，“發揮政府作用，不是簡單下達行政命令，要在尊重市場規律的基礎上，用改革激發市場活力，用政策引導市場預期，用規劃明確投資方向，用法治規范市場行為\"[1]223。政府干預經濟活動的目標，是創造促進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只有創造更加公平的市場環境，新生產要素的功能才能得到充分發揮，資源的優化組合與充分利用才能完全實現。總之，糾正市場失序，維護交易公平公正，大力優化市場環境，是保持經濟活動穩定、提高市場活躍度和激發經濟發展活力的重要途徑。

（二）暢通國民經濟循環，打通制約經濟循環的堵點

暢通國民經濟循環是市場經濟進一步發展的前提。暢通國民經濟循環，關鍵是確立好國內經濟循環的主體地位，以國際循環促進國內經濟循環。“經濟活動是一個動態的周而復始的循環過程。要推進深層次改革和強化政策引導，著力打通制約經濟循環的關鍵堵點。”[1]378暢通國民經濟循環，不能依靠市場機制自發實現，政府職能的行使和政策引導均會發揮重要作用。

一要增強中國經濟的自立、自主和自強，始終把握中國經濟發展的主導權和融人全球化過程中的主動權。二要“防止對微觀主體活動的不當干預，不搞地方保護主義和自我小循環。政府行為越規范，市場作用就越有效。\"[1）556不僅要打破地方封鎖，也要突破區域、行業和部門間的狹隘界限，降低生產經營者的不合理管理費用和額外負擔。三要降低交易成本，在企業連鎖經營、生產者跨區作業、物流交通運輸等方面，清除不合理壁壘，降低運輸和交易成本。四要打通教育科研、生產銷售、售后服務之間的聯系，促進人員和設備的共享型使用，加快創新型技術的生產性應用，推動生產和市場的對接，實現產品、信息和服務的深度融合。暢通國民經濟循環的目標導向，是塑造以內需為根本動力的新發展格局，突破西方發達國家在技術和市場層面的封鎖打壓，發揮我國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優勢，激發自我發展的內生動力。其實現條件是要促進社會總供給與總需求的動態平衡。一方面，要在科技創新基礎上促進社會生產規模的持續擴大，同步化解消費升級與優化問題，這需要在更大范圍內發揮市場機制的強調節功能。另一方面，要加快擴大內需，解決好分配公平的難題，這就需要在更高水平上發揮政府調控的核心作用。

（三）完善市場經濟基礎制度，促進公平競爭

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需要構建完善的基礎性制度。第一，要構建歸屬清晰、權責明確、保護嚴格、流轉順暢的現代產權制度。健全現代產權制度，有利于保護各類所有者平等競爭。健全現代產權制度要重視建設知識產權綜合管理體制，促進信息、數據、數字等新生產要素的利用開發。第二，完善市場信息披露制度和商業秘密保護制度。市場信息披露制度和商業秘密保護制度，能夠更好地約束微觀經濟主體和個人誠信參與經營活動，有利于形成鼓勵創新氛圍。第三，要完善懲罰和賠償制度。市場經濟是法治經濟，懲罰制度能有效預防企業侵犯他人產權及合法利益，賠償制度有利于約束企業冒險行為，保護市場各參與者的正當利益，促進市場繁榮。第四，完善市場準入制度和退出制度。在準入方面，對注冊資本認繳登記實行按期認繳。在退出方面，對企業注銷推行配套改革，使企業破產機制和個人破產制度并重，避免因大面積破產行為而影響社會穩定。第五，健全社會信用體系和監管制度。要加快編制出臺全國公共信用信息基礎目錄，完善信用信息標準，推動公共信用信息同金融信息的共享與整合機制，加快形成全國互聯統一的信用信息網絡，加強信用監管，編制出臺全國失信懲戒措施基礎清單，加快推進社會信用立法，使信用體系建設真正服務適應市場經濟新要求。

市場經濟基礎制度需要由政府來制定和完善，并且由政府相關部門來實施。習近平指出，政府要有所為、有所不為。“有所為，就是要不斷建設法治經濟、信用經濟，完善市場規則并帶頭遵守規則，通過堅決懲治腐敗、保障公共安全等優化市場環境，著力矯正市場失靈，規范競爭秩序，使全國統一大市場成為各類經營主體公平競爭的大舞臺。\"[1556法治是市場經濟制度的基石，配套法律制度的規劃、出臺與執行，是現代國家中政府維護社會經濟管理的固有職責。“法治是最好的營商環境。各類市場主體最期盼的是平等法律保護。\"（11346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要用嚴格完善的法律促進最大程度的平等，激發內生發展動力。信用是現代市場經濟的運轉重心，信用機制需要建立在政府公信力基礎上，并通過政府公權力給予強制性的約束和保障。

四、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政府職能的新拓展

經濟史發展表明，政府的功能與作用從來不會固定不變，而是會不斷調整和發展的。“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是一個動態過程，必然隨著實踐發展而不斷發展，已有制度需要不斷健全，新領域新實踐需要推進制度創新、填補制度空白。\"1）528在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更好發揮政府作用，重點是要做好填補制度空白的工作，進一步拓展政府職能。

（一）加大政府制度供給功能，促進新質生產力生成與發展

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目標是高質量發展，高質量發展必須立足科技創新，從生產力的突破發掘新動力。自前，中國的數字支付、人工智能、自主芯片等新興技術和產品迅速崛起。以高鐵、超高壓電力輸送系統、光伏材料、儲能電池、新能源汽車等為代表的新興產業，已極大改變了中國長期處于國際生產價值鏈中低端的局面，并逐步引領世界產業發展的潮流。這些依托關鍵技術突破在新領域中孕育出來的新質生產力，在我國的經濟實踐中已經形成，并“展示出對高質量發展的強勁推動力、支撐力\"[1]515

新質生產力的發展不是孤立的過程，它與生產關系的變革是相互融合在一起的。以數字支付為例，其發展涉及科技平臺企業與金融系統的對接，涉及商業系統與物流系統的數字化改造，更涉及數字勞動者在后臺的支撐和保障。傳統社會生產過程中的分工與協作關系，以及生產、交換、消費和分配關系等，無一不是在數字支付系統條件下得以重塑。這種生產關系的調整，必然要求政府層面給予引領、支持和規范。因此，加快發展以高技術、高效能、高質量為特征的生產力，政府部門有必要“加強新領域新賽道制度供給，建立未來產業投人增長機制，以國家標準提升引領傳統產業優化升級，促進各類先進生產要素向發展新質生產力集聚”[1]533。西方社會中數字支付系統的普及之所以推進遲緩，原因并不在于數字支付技術本身，而是在于各方利益關系難以理順。西方國家的政府在政治屬性上只能代表部分社會群體和資本財團的利益，不可能有效協調數字支付帶來的利益重組。而社會主義中國政府的人民屬性，決定了它是以發展生產力和全體人民整體利益最大化為目標，在突破利益藩籬方面顯然具有天然優勢。

圍繞新質生產力發展的制度供給，涉及很多方面。“新質生產力既需要政府超前規劃引導、科學政策支持，也需要市場機制調節、企業等微觀主體不斷創新，是政府‘有形之手'與市場‘無形之手'共同培育和驅動形成的。”[1）517-518從政府職能看，首先，要突出超前規劃的職能，要瞄準技術和產業前沿，注重顛覆性技術的突破與生產性應用。其次，對于科技與產業發展的新領域、新賽道，要在其發展中提高政策寬容度，并留足發展空間。再次，政府部門要采取有效措施匯集創新資源，引導人才、資金、企業研發平臺、材料供應等向新質生產力領域的配置，推動深度合作，推進科技創新、組織創新和管理創新的融合。最后，政府對新產業、新組織、新業態的財稅政策扶持是非常必要的，政策扶持功能是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重要內容。

（二）完善政府資本運營監管職能，提高駕馭市場經濟能力

政府提高駕馭市場經濟能力的關鍵，是有效駕馭資本。“要探索如何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發揮資本的積極作用，同時有效控制資本的消極作用。\"（1441在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政府對資本運營和監管負有多重責任。

其一，政府作為國有資本的代表，要構建完善的資本運營機制。政府對國有資本的管理不僅要關注價值形態，而且要注重實物形態，特別是要與做強做大做優國有企業結合起來。馬克思指出，“資本作為固定資本來發展時所達到的數量和效能（強度），一般說來，表明資本作為資本，作為支配活勞動的力量的發展程度和資本支配整個生產過程的程度。從固定資本表現對象化生產力和對象化勞動的積累這方面來說，情況也是如此\"[1188。以固定資本形態存在的國有資本需要與高素質勞動力結合起來。

其二，政府作為國有資本的管理者，要引導國有資本的投資領域和方向。要“推動國有資本向關系國家安全、國民經濟命脈的重要行業和關鍵領域集中，向關系國計民生的公共服務、應急能力、公益性領域等集中，向前瞻性戰略性新興產業集中。”[15]19國有資本投資的三個集中，以增量發展帶動存量變革，有利于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增強發展生產力的主導權，切實提高產業控制力。

其三，政府作為社會經濟的管理者和監管者，需要防范資本野蠻生長和無序擴張。必須承認，投資行為短期化和重復投資等這些困擾中國資本發展的老問題，隨著中國資本積累水平的提升，目前已經讓位于濫用市場支配地位、不正當競爭、資本欺詐等新問題。在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資本帶動各類生產要素集聚配置的能力日益增強，更需要政府強化資本監管職能，對其逐利性加以規范和約束。“要設立‘紅綠燈’，健全資本發展的法律制度，形成框架完整、邏輯清晰、制度完備的規則體系。\"[1）451在正確看待資本本質屬性基礎上，政府要對資本行為給出規范性的判斷與分類，構建全鏈條的資本治理體系，加強資本治理的事前引導、事中防范和事后監管。

（三）健全民生事業維護功能，提高人民福利水平

民生保障水平的提高，一直是中國市場經濟快速發展進程中相對滯后的短板之一。盡管中國經濟快速發展后居民收入水平迅速增長，社會保障覆蓋能力與水平總體上也大幅提高，但民生制度體系不完備、民生福利水平較低也是事實。習近平指出，“適應人民群眾需求變化，努力辦好各項民生事業，讓老百姓的日子越過越好，是社會主義生產的根本目的”[1]379。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需要補足政府部門職能設計短板，健全民生制度體系。

民生事業涉及面極為廣大，包括收入、就業、住房、教育、醫療衛生、食品安全、公共交通、國民健康、生態與生活環境、養老保障等一系列問題。社會保障在民生事業中占有重要地位，也是中國市場經濟發展中已經取得重要進展的領域。全覆蓋性、公平統一性和可持續性是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體制下社會保障體系發展的重點，這是編織人民生活的安全網的需要，發揮著社會運行“穩定器”的重要作用。

發展民生事業的關鍵點和重點，是要使國民收入隨著經濟發展得到公平分配，使勞動者收入合理增長，促進共同富裕。收入是決定住房、教育、醫療等各類消費的基礎，收入分配的公平對促進共同富裕極為重要。“實現共同富裕不僅是經濟問題，而且是關系黨的執政基礎的重大政治問題。我們絕不能允許貧富差距越來越大、窮者愈窮富者愈富，絕不能在富的人和窮的人之間出現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139扎實推進全體人民共同富裕，不僅需要政府行使經濟管理職能，規范好初次分配，防范和懲處“利潤侵蝕工資\"\"野蠻用工\"\"996\"等侵犯勞動者權益的不合理現象；還要在更大程度上發揮政府轉移支付的作用，通過國民收入再分配促進社會公平。

發展民生事業，要突出政府對就業權利的保障。“要在推動高質量發展中強化就業優先導向。就業是民生之本。要提高經濟增長的就業帶動力，不斷促進就業量的擴大和質的提升。”1440就業問題關系到居民收入的保障，更關系到其尊嚴體面和生活質量。特別是在企業存在“脫實向虛\"沖動、產業結構快速變革和新質生產力加快形成的發展階段，就業壓力會更加突出，政府在解決就業問題上無疑承擔重要的責任。在實踐中，政府既有必要提供就業培訓、就業信息發布、就業指引等服務，更需要通過壯大實體經濟、完善社區服務、發展養老產業等，積極創造就業崗位。

（四）健全服務實體經濟體制機制，保障國家經濟安全

維護經濟安全是政府的重要職能。適應于經濟體量提升和國際影響擴大的需要，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應當更加注重經濟安全，將經濟活動中不確定因素的負面影響降到最低。增強經濟安全應立足于實體經濟發展，“我國經濟是靠實體經濟起家的，也要靠實體經濟走向未來”[1]201

政府促進實體經濟發展的職責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市場調節機制在該領域的缺位。自由主義的市場經濟，在經濟規模迅速擴張后往往呈現出脫實向虛的趨勢。由于資本積累規律的作用，資本逐利總是試圖繞過實體產業，“生產過程只是為了賺錢而不可缺少的中間環節，只是為了賺錢而必須干的倒霉事\"16]67。然而，實體經濟是社會生產力的載體，關系到中國龐大人口的就業和收人，關系到人民生活的物質保障。實體經濟被削弱不利于經濟可持續發展，更不利于維護國家經濟安全，“千萬不能把關系國家安全、關系國計民生、關系國際競爭力的實體經濟搞虛了、搞少了”1]201

強化政府維護經濟安全的職能，需要正確處理實體經濟和虛擬經濟的關系。現代銀行信用體系特別是金融資本的發展，使一部分資本要素逐步脫離直接生產過程，呈現出內循環的特點。這種依托于內循環而存在的虛擬資本如果過度發展，易將普通勞動者置于巨大且不穩定的金融風險市場中。“金融利潤可能產生于新創造的剩余價值，也可能來自于通過金融系統對他人收入和貨幣存量的剝奪，并且這兩個過程相互交織。”[17]145虛擬經濟沖擊實體經濟，不利于培植社會公眾對未來經濟增長的信心。鑒于我國債務增量發展較快，“企業部門債務和國內生產總值的比例高達百分之一百六十五，在世界主要經濟體中是最高的”1254-255。政府有必要加快推動經濟去杠桿進程，嚴格控制地方政府債務增量，適當放緩房地產金融的發展。

發揮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作用，政府應加強國有銀行股權的控制，完善對金融部門的監管。政府股權的弱流動性，有利于減少金融活動的波動性。政府對銀行的所有權控制可降低銀行的運營成本[18]。在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政府對銀行的所有權控制，實際上為金融體系提供了一種隱形擔保。國有銀行股權的提高及其服務實體經濟能力的加強，對于預防金融風險顯然具有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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