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大同黃花,北緯40度塞北高原上的金蕊精靈。當火山巖漿在七百年前為我鋪就溫床,當桑干河水用千年柔情將我滋養,我便注定要在這片土地上,書寫屬于草木的傳奇。
我的根系記得那次驚心動魄的誕生。大同火山群最后一次噴發時,巖漿如金色巨龍撕裂大地,卻在冷卻后化作我腳下最珍貴的襁褓。玄武巖風化的土壤里,藏著硒、鋅、鐵這些微量元素,像母親為我準備的能量寶石。每當晨露未晞,我的葉片便貪婪地吮吸著火山灰中的養分,葉背那層銀白蠟質,是火山賜予的防曬鎧甲,讓我能在烈日下保持水潤。
五月,當春風掠過火山口,我便從沉睡中蘇醒。翡翠色的劍形葉片破土而出,像少年初長成的臂膀。七月流火時,我頭頂的骨朵裹著青綠頭紗,在正午最熾烈的陽光下,緩緩舒展成六片金瓣。你若湊近細看,會發現每片花瓣都藏著火山巖的紋路——那是大地母親烙在我身上的印記。
桑干河的流水聲,是我最熟悉的搖籃曲。這條發源于管涔山的母親河,在火山群間蜿蜒出溫柔的弧線,將云州區澆灌成塞北的江南。河水裹挾著上游的礦物質,與火山灰在土壤中交融,形成奇妙的酸堿平衡。我的根須像芭蕾舞者的足尖,在松軟的腐殖質中輕盈旋轉,汲取著大地深處的瓊漿。
我深諳與自然的相處之道。晨露未干時收攏花瓣保存水分,正午陽光最盛時舒展花蕊起舞。花農們總說,“黃花比人更懂節氣”。這話不假。我能在立秋前完成最后一次綻放,將陽光的精華儲存在膨大的肉質根中。當秋風掠過花海,你會看見十萬株黃花同時低頭,像在向土地母親行古老的謝幕禮。
在云州區的忘憂農場,最年長的黃花前輩已有七百歲。它的根系像年輪般鐫刻著朝代更迭:北魏時隨鮮卑貴族遷徙到平城,明代在代王府的宴席上綻放,清末跟著晉商駝隊走向恰克圖。我們見過太多人間悲歡——舊時農婦將我們編入待嫁女的發髻,游子行囊里總揣著母親曬干的黃花,藥鋪掌柜稱我們為“解憂草”。
如今,我成了鄉村振興的使者。在標準化種植基地里,我和姐妹們列隊生長,每畝萬元的收益讓鄉親們笑開了花。孩子們在研學基地用顯微鏡觀察我的花粉,科研人員提取我體內的黃酮類化合物。當凍干技術將我的青春定格,當忘憂露的香氣飄向遠方,我知道,自己不再是餐桌上的一碟小菜,而是承載著生命密碼的使者。
無人機掠過十萬畝花海時,我正披著智能溫控大棚的“羽絨服”酣睡。零下二十攝氏度的寒冬里,我的根莖在恒溫中積蓄力量,像蟄伏的舞者等待春雷。深加工車間的流水線上,我化作忘憂露、黃花面膜、養生茶包,用現代科技延續著“解憂良藥”的傳說。
基因圖譜里,我的DNA既保留著火山巖的堅韌,又流淌著桑干河的柔情。當科研人員破解我的抗旱密碼,當營養學家發現我的維生素C含量,我忽然明白:真正的生命傳奇,不在于活得驚天動地,而在于將七百年的光陰釀成滋養人間的甘露。
此刻,夕陽正為我的花海鍍上金邊。十萬株黃花在風中搖曳,像在跳一支古老的祭舞。我們用金黃的花瓣丈量土地的厚度,用膨大的根莖記錄時光的深度。當最后一縷霞光隱入火山口,我知道,明天清晨,又將有新的花苞頂著露珠綻放——這是火山與河流的約定,是草木與大地的情書,是生命永不褪色的金色詩篇。
(作者系山西省科普作家協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