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蘭握不住的沉重
穿著被鉆頭粉碎,又
被汗水粘合的夜色,出現
在井口,面對我的平靜如水
你眼中的佛光,照亮了
裂縫中的牙齒
你知道,我習慣黑暗甚于
偶遇光明。你的白玉蘭
握不住我的沉重,在你面前
黑夜比白晝更加明亮
你知道,我的豁達就像你的執著
那是你和我告訴玫瑰的誓言
:一個來自黑夜的人,身上都會
落著幾顆救苦救難的星光
有著同樣的疼痛
祭壇
離煤最近的是與石頭對抗的肉
煤是路、是床,是他們私設的祭壇
他們每天跪在煤的面前,舉著雙手
像一架架磕頭機在流汗、祭拜
時刻提防著自己變成一塊祭品
某一日,看見一截遍體鱗傷的坑木
被皮帶運上來,躺在井口車場里
看上去像從煤堆里扒出來的一塊肉
我下意識地把它抱進料廠,就像
將一個人送回老家。離開很久了
手上,還殘留著它的體溫
天藍得謹慎
鳳凰嶺和南山寺
只給出一塊狹小的空間
所以,天藍得謹慎
風,走得匆忙
山頂有佛僧,山下有流水
地下800米有沉睡的煤和醒著的我
僧沒有憂愁,水沒有腐朽
唯獨完整的我和被撕裂的煤
魚肚白
鄭重地,向每一個
這次回來的煤礦工人打招呼
我不知道,他們誰是誰
同樣的造型,膚色
沒有皺紋和表情
我的招呼很廉價,他們
每人卻回報給我一枚白玉
全身唯一一塊,與煤的膚色
對立的微笑,就像大海
卻裝不下一次勞模會的掌聲
職工澡堂
一把洗衣粉,就能
扒下一層黑夜,就能
點亮并不卑微的一身皮肉
那些在井下一直鞠躬的
腰,終于有了直立的尊嚴
職工澡堂,就是他們這輩子
可以與“人”媲美的地方
他們的白天,是從口含
一塊月亮開始的,而
走進澡堂,月光便灑滿
一生。每周他們只用
一次洗頭膏,那種香味
他們準備帶到鎮上去
而一年用一次沐浴液,那
是因為他們要回家
轉生證
太陽落山了,大地沉入海洋
夜色無浪花,無風無月也無聊
鳳凰嶺是一塊安靜的礁石
這不是最黑暗的,空洞中
有人世的氣息浮動,在不被
描述的地下黑暗被擠干了水分
他們擦緊頭上唯一的光
把自己從堅硬的黑夜分離出來
保持一份返回人間的清醒
不記得今天是多少次僥幸了
卻知道每一次都是死神的寬恕:
升一次井就簽發一次轉生證
礦工的眼睛
(1)
只戴著一只礦燈下井
幽暗的巷道里
卻有三道明亮的光柱
(2)
每一個出坑的礦工
肩膀上,都扛著一塊煤
每一塊煤上面,都有
兩顆來自白堊紀的星星
夜行的肉身
車座底下,鐵的雷聲
向深處滾動,那些
脫去陽光夜行的肉身
微閉雙眼,瞬間
度過生與死的界限
沒有掙扎和恐懼
他們自我建立的幸福
像剛剛失去的天空
依然明亮,高遠
不可剝奪
(3)
他們頭上的兩條巷道
比井下開拓、掘進的巷道還深
有的礦工永遠無法走出來
(4)
臉上的姊妹湖,很深
能裝下一生無數的雨水
【作者簡介楊張平,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臨汾市作協副主席。作品見于《詩刊》《詩選刊》《滇池》《山東文學》等報刊。入選《中國當代文學》等選本。著有隨筆集《本不想說》,詩集《隨風飄揚》《拐角》等。曾獲浩然文學獎、西戎文學獎等獎項。
責任編輯:王國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