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尋西夏貨幣 解碼神秘王朝

前不久，在法國巴黎舉辦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47屆世界遺產大會傳來振奮人心的消息——中國申報的“西夏陵”成功列入《世界遺產名錄》。作為黨項、漢、吐蕃等多民族深度融合、多元文化碰撞交流的鮮活文物實體見證，這讓更多人聚焦于曾籠罩在歷史迷霧中的神秘王朝。而本文將以西夏貨幣為密鑰，開啟通往認識西夏歷史的神秘之門。

1038年，黨項族首領元昊自立，建立白高大夏國，史稱“ 西夏”。通過一系列強化其民族特點的措施，鞏固統治基礎，仍然脫離不了漢文化的深刻影響，更多的是主動去接受和模仿漢文化制度，形成了共尊“中國”認同，共塑“中國”的歷史現實。

早在1036年，元昊命手下的大臣野利仁榮創制西夏文，該文字具有結體復雜、筆畫繁多的特色。據賈常業編纂的《新編西夏文字典》統計，西夏文字總字數達6415字。因西夏滅亡過程異常慘烈，其都城興慶府（今寧夏銀川）被屠城，宮殿典籍付之一炬、西夏陵被揭頂式破壞……在其四散的遺民中，西夏文還流行了一段時間。最后一次出現是在明代陀羅尼石幢上，該文物今藏于河北保定古蓮花池碑廊中。

認出西夏錢

1804年，回到涼州（今甘肅武威）養病的官員、學者張澍，命人打開了大云寺封砌已久的碑亭，發現了西夏崇宗天祐民安五年（1095年）所立的《重修涼州護國寺感通塔碑》（以下簡稱《感通塔碑》），使西夏文字重見天日。1805年，清代金石學者劉青園在涼州發現西夏窖藏錢幣，對照《感通塔碑》認出是西夏錢幣，并被記錄在初尚齡《吉金所見錄》中。此外，他還記錄了“元德通寶”的出土，并附錄摹刻楷書、隸書錢圖各一品。1895年，英國學者卜士禮對照《感通塔碑》，首次認出了“大安寶錢”，至1914年我國學者羅福萇發表《西夏國書略說》，已經可以對四種西夏文錢幣做釋讀。

傳統古錢圖譜如《古泉匯》《古泉叢書》《錢錄》《欽定錢錄》《歷代鐘官圖經》也已相繼收錄大安、乾祐、天慶寶錢和天慶、皇建、天盛、光定元寶等錢幣。1984年，牛達生著《西夏錢幣辯證》——成為學術界、文博界沿用的西夏錢幣譜系框架。陳炳應著《西夏錢幣論述》《西夏貨幣制度概述》等文，從西夏文獻有關貨幣經濟典章制度出發，研究扎實艱深，提供有益思路和重要方法。周衛榮著《中國古代錢幣合金成分研究》（2004年），對多種西夏錢幣進行理化測定，填補了空白。史金波著《西夏社會》（2007年），結合相關文獻，對西夏錢幣的種類、錢制、購買力做了論述。拙作《西夏錢幣新探》（2018 年），吸收總結前人經驗，對疑難西夏文錢幣做了學術釋讀和分析，提出福圣寶錢改譯為承道寶錢，貞觀寶錢文字釋讀有誤，應是貞觀本寶，以期待學界深化研究（為便于大家理解，本文的錢幣名稱，采用福圣承道寶錢、貞觀本寶稱謂）。以上研究均從考古發現與西夏文字學、錢幣學角度出發，剔除天授、大德、乾定等臆造錢，揭示了西夏的貨幣制度和特點。

外戚專權

1048年，元昊被兒子刺殺。元昊幼子諒祚周歲即位，沒藏太后及其兄長沒藏訛龐權傾朝野。為了鞏固外戚勢力，獲得黨項族人支持，他們延續元昊時期侵宋、行番禮的政策。毅宗諒祚的第一個年號是“ 福圣承道”，從1053年至1056年，共使用四年，鑄造了文字帶有省筆特征的西夏文錢幣。福圣承道四年（1056年）十月，沒藏太后出獵賀蘭山，被寵臣李守貴殺死，該年號停用，鑄幣也就停止了。沒藏訛龐又將自己的女兒嫁給只有9歲的諒祚。幾年后，諒祚親政，不甘心被人操控，設計將沒藏訛龐父子誘入宮中擒拿鏟除，并廢黜王后沒藏氏。此后，諒祚大力推行漢化政策，恢復原李氏賜姓、推行漢化如官制模仿唐宋。又改立梁氏為新皇后，重用梁氏之弟梁乙埋等。可惜諒祚年僅21歲突然去世，給兒子秉常埋下母系專權的禍根。

秉常在位20年，即位后有四次改元，只在大安年間存續的這10年，鑄行西夏文大安寶錢。秉常名義親政，但妻子是國相梁乙埋之女（即梁乙逋之妹），朝政大權仍掌握在梁氏手中。期間，秉常在親信大臣以及部分王族的支持下，準備停用番禮、改行漢禮，遭到梁氏后黨集團反對。不久，秉常被幽禁而死。

上述時期的貨幣特點是錢文粗獷、稚拙，西夏文本身也在發展之中，錢體出現多種書風。從出土情況看，福圣承道寶錢出土較少、大安寶錢出土較多。從版別上分析，前者鑄造時間短而版式固定，后者因為鑄造時間長而版式豐富，尤其大安寶錢草書背左月版十分罕見，但總體數量屬于西夏文錢幣中最容易獲得的品種。至于大安通寶漢文錢，因西夏當時政治環境不具備鑄幣客觀條件，且錢體風格與西夏同時期錢幣差別巨大，而且風格與遼錢的銅質、工藝接近，參考該錢多次在東北、內蒙古遼代故地發現，應當歸屬于遼錢范疇。

擺脫陰影

1094年，西夏梁氏集團內訌，小梁太后以謀反的罪名，處死兄長梁乙逋等，獨掌西夏大權，但引起遼國不滿，后遭遼國使臣鴆殺。在遼國扶持下，崇宗乾順開始親政，結束了西夏長達3 0 余年的梁氏后黨專權局面。乾順親政后推行漢化政策，后也崇信佛教。貞觀是乾順的第四個年號，使用了13年。遼天祚帝在位期間，乾順出于穩固與遼關系等多重考量，多次向遼國請婚。貞觀五年（1105年），遼天祚帝封宗室女耶律南仙為成安公主，嫁予乾順為妻。目前來看，貞觀本寶錢由于錢文特殊、錢體規格異于尋常，且出土數量極少，據筆者猜測正是這一時期官方賞賜錢幣，并未大量鑄造參與市場流通。

元德年間（1119年至1127年），西夏鑄幣明顯工藝升級，鑄幣文字更為精美，錢體更加規矩，錢幣均為漢文，習慣上叫楷書、隸書錢。其實，所謂隸書元德通寶兼具宋代太平通寶錢的書法遺風，加持西夏自身書法的審美特點，有字體端麗大氣之感；楷書版則筆畫舒展或遒勁、古樸，存世更為罕見；元德重寶則是西夏唯一的重寶錢幣，鑒于西夏故地很少發現宋代如折五、折十類錢幣，其自行鑄造大錢，必有突破貨幣流通疆界的原因。筆者認為可能是當時西夏擴大軍事行動，占領了北宋控制區域，為了與諸如大觀通寶（折十）、崇寧重寶等大錢平等流通，試鑄了大面額鑄幣，但該錢存世珍罕，在中國錢幣博物館收藏有1枚、中國國家博物館藏有2枚；行書元德通寶，據傳在陜西發現，存世極罕。

文化融合

西夏仁宗仁孝在位時間長達54年（1139年至1193年），是西夏歷史上統治最久、社會相對穩定的時期，形成“漢蕃并行”的政治體制，文化上更加尊崇儒學。與金朝、南宋保持貿易往來，通過榷場（如保安軍、蘭州等地）交換糧食、絲綢、茶葉、馬匹等物資。同時，西夏控制河西走廊，成為絲綢之路的重要中轉站，促進了東西方經濟文化交往。

天盛時期從1149年至1169年，共計21年。為應對經濟貿易激增、貨幣使用需求，在天盛十年（1158年）西夏設立了專門的鑄錢機構——通濟監，負責鑄幣事宜。從發現的天盛元寶來看，鑄造十分精美，但數量也相對較多，在西夏銅質貨幣中，屬于最常見的西夏錢幣，是西夏經濟文化高度發展的象征。同時，為了防止銅材料流失，在邊境首次劃分了銅、鐵錢幣流通區，鑄造了兩類不同材質的貨幣。天盛普通錢的版式固定，但特殊錢幣也很豐富，如極珍貴的天盛背西鐵母錢、少見的天盛背西鐵錢、精整具有一定拔模高度的天盛鐵母錢、文字特殊的折元天盛元寶錢。另外，還有天盛背上星或月鐵錢、天盛背上月鐵母等稀見品種。

乾祐時期（1170年至1193年）是仁宗仁孝統治的后期，共計24年。沿用了天盛時期的貨幣鑄行政策，也發行銅鐵材質貨幣。這一時期，編纂了《番漢合時掌中珠》，是漢文、西夏文雙語對照辭書，后世通過這部書來解決西夏文的釋讀難題。乾祐元年（1170年），西夏權臣任得敬聯絡南宋，企圖借外部勢力鞏固割據地位，仁宗表面妥協，暗中遣使向宗主國金朝求援，粉碎了分國圖謀。為穩定朝政，首次出現了使用西夏文和漢文對舉的鑄幣形式，鑄行了乾祐寶錢。同時，乾祐元寶銅錢與鐵錢的鑄造成為貨幣流通的重要補充，可能由于銅礦短缺，鐵錢比例明顯上升，乾祐元寶鐵錢成為最常見的西夏鐵錢品種。但是，鐵母類乾祐元寶種類卻十分豐富，除了短元鐵母、真書小寶版式外，藏家對不同的字體，多以試鑄樣來稱謂；最近，又發現錢體規格更大的“ 換字錢”（參考北宋錢幣）式的折二行書試鑄樣錢，刷新了人們對西夏錢幣種類的認知。

末世貨幣

天慶是西夏桓宗純佑的年號，使用時間為1194年至1206年，共計13年。繼續沿用乾祐時期雙語錢幣體系，鑄行了天慶寶錢和天慶元寶，但制作工藝、銅材明顯不如前朝。12世紀末至13世紀初，鐵木真逐步統一蒙古各部稱汗，開始向外擴張。天慶十二年（1205年），蒙古軍隊首次突襲西夏邊境，劫掠人口與牲畜后撤退，暴露了西夏的虛弱，也動搖了純佑的統治地位。1206年，純佑之母羅太后與鎮夷郡王安全發動宮廷政變。同年三月，純佑暴斃于廢所，年僅30歲。

襄宗安全1206年至1211年在位，他繼位后依附蒙古攻打金朝，使得國力受到極大消耗，安全的政治威信也大大動搖。1211年八月，西夏宗室齊王遵頊發動政變，安全被廢，不久死去。僅在皇建年間（1210年至1211年）鑄造皇建元寶，該普通錢質量持續下降，表現為銅質低劣、砂版特點。版式上分兩種即普版和“平頭建”，后者存世較少。另外，皇建元寶母錢制作精良，較為珍貴。

西夏神宗遵頊，在位時間為1211年至1223年，1211年改元“ 光定”，有光復祖業和安定戰亂之意，鑄行了光定元寶。其中，篆書光定元寶和試鑄樣錢極為珍罕，分為砂版和精銅鑄造兩種。同時，該錢普通錢形制與皇建元寶在設計、制造上類似，但數量明顯多于皇建元寶，屬于西夏常見鑄幣。因“ 附蒙攻金”政策徹底失敗、西夏國內反對聲浪高漲，遵頊禪位于太子德旺（獻宗），自稱“上皇”。西夏此后不再鑄幣。

選購與收藏

首先是明確收藏目標。有實力的藏家，應當如專注于某一時期的西夏錢幣（如崇宗時期的元德錢）、某一版別的珍稀品種（鐵母類收藏、試鑄樣錢收藏），或是追求成套的錢幣收藏（西夏文錢幣收藏）等。但要注意辨別市場上的炒作因素，避免盲目跟風購買。另外，要選擇正規渠道，優先從正規的古玩市場、信譽良好的錢幣商、知名的拍賣公司等渠道購買西夏錢幣。普通藏家可以從大安寶錢和天盛元寶、乾祐元寶鐵錢入手，然后再上手天慶元寶、乾祐元寶銅錢、天盛元寶版別錢等，做到由易而難循序漸進，這一過程會發現很多并不昂貴、卻版式特殊的普品錢，使人感到趣味盎然。

其次是學習建立自己的收藏檔案。平時入藏錢幣，時間一長可能具體的版別就無法區分，所以有志錢幣收藏研究的愛好者，應當學會為錢幣建立詳細的檔案，記錄其名稱、版別、尺寸、重量、材質、特征、來源、購買時間、價格等信息，再精心做個拓片、鈐印朱紅，雅興也會大增；也可以采用紙質檔案或電子文檔的形式進行記錄，以便于查詢和管理。必要時拴上細線加題箋，標注編號或購買信息，以便識別。

總之，西夏錢幣的收藏與研究，從來不止于對古錢形制、版別的考索，更是對一段失落文明的解碼。從粗獷稚拙到精美規整，從漢夏文對舉的創新到篆書光定的末世余音，每一枚錢幣都是西夏歷史的微觀切片——既印刻著黨項族與漢、吐蕃等多民族融合的軌跡，也見證著一個王朝從崛起、鼎盛到衰亡的滄桑。西夏錢幣作為兼具歷史價值、藝術價值與民族融合印記的珍貴遺存，其意義更顯厚重。

市場參考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