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80年代,當我開始頻繁穿著古舊衣物時,并未將\"vintage\"一詞與服裝聯系起來,而是更多地將它與葡萄酒或汽車聯系在一起。小時候,我總是從家里的\"裝扮箱”中翻出衣服來穿,比如Helen姨婆的Poiret大衣或是那件破損的Fortuny真絲裙;我會打扮我的兄弟們,讓他們擺出時裝模特的姿勢,自己則完成最后的造型畫面(我母親一定希望這些衣物以某種方式留存在我們的生活中,盡管在六七十年代,她自己也不會穿它們。)但這種日子并沒有持續太久,很快我就只滿足于畫下整本時尚雜志中的造型和故事了。
但這些衣裙、斗篷與大衣的輝煌一直伴隨著我,如同一種情感語言。70年代末在牛津讀書時,我買不起時裝,于是將BoyLondon的朋克風長褲與從二手店淘來的中式刺繡睡袍混搭在一起。我在牛津最偉大的發現是一攝影:THEO DE GUELTZL 造型/撰文:AMANDA HARLECH條檸黃色斜裁禮服裙一一或許是1930年代的,我經常穿著它,與當時盛行的泡泡袖塔夫綢舞會禮服背道而馳。
當然,那時的二手店就像是阿拉丁的藏寶洞,里面滿是珍寶級別的古著單品,卻鮮有人問津。但我美麗勇敢的Helen姨婆樹立了榜樣,她是一位身材纖細的反叛者、藝術家的繆斯、一戰時期倫敦的先鋒婦女參政權論者(除了Fortuny禮服和Poiret大衣外,我還珍藏著她的塔夫綢禮服外套和一條華麗的條紋天鵝絨斜裁連衣裙),使我也想像她那樣穿著打扮。
從牛津畢業后,我在Harpersamp;Queen雜志擔任購物市集編輯(非常初級的時裝編輯),并發現了由川久保玲和山本耀司領銜的日本設計師群體,彼時他們正在倫敦辦秀。他們通過長禮服或Charles James的作品對高級定制工藝的探索深深吸引了我,我開始在古董服裝與紡織品藝廊(Gallery of Antique CostumeandTextile)和戲服拍賣會上尋找長禮服和背心,并開始每天穿著ArtfulDodger風格的衣服去上班一一高頂禮帽搭配古著茶歇裙。
在與Mario Testino合作的一次拍攝中,我迫切想找到一種18世紀肖像畫的感覺,但怎么也找不到那種褶邊襯衫或背心,直到我發現John Galliano 1984年在中央圣馬丁學院的畢業秀。他的\"Les Incroyables(不可思議的人們)\"系列不僅啟發了那次拍攝(與超模Susie Bick合作),更讓我在遇見John并愛上他后,找到了自己的時裝宇宙。
通過與John的合作,我逐漸領略到Vionnet斜裁的魅力一—面料如何與肌膚親密對話,服裝如何像活體雕塑般與身體共生。我從John那里學到了很多:定制獵裝夾克的內部結構,絎縫和接縫如何塑造外形,或是不同的肩墊如何微妙地創造出驚人的體積感。我也開始在古著中尋找當代時裝的平行線一一對我而言,其樂趣在于那種跨越百年的搭配。這種樂趣從未真正褪去,盡管在2025年,可能是用去年的褲裝搭配1986年的AzzedineAlaia夾克。
八九十年代的倫敦遍布傳奇古著店:Cornucopia、Antiquarius、MaireadLewin、Lunn Antiques,以及古董服裝與紡織品藝廊—一我在那里找到了我的19世紀Spitalfields絲綢刺繡野花婚紗。到1989年John移居巴黎時,跳蚤市場里滿是精致的世紀之交時期的薄紗襯衫、1910年代的黑色緊身裙和長大衣,以及1920年代的閃光襯裙。我十分偏愛一條Halston金色吊帶裙,總是穿著它,搭配一條條紋裸色絲綢連身褲。
1997年加入Chanel后,盡管KarlLagerfeld的全體員工都身著利落的粗花呢套裝,我仍然穿著從威爾士淘來的1930年代斜裁長裙。Ashmans Antiques and Old Lace店主Diane Ashman自1975年以來一直在為店鋪搜羅服裝,我會買很多1930年代的緞面婚紗,將它們層層疊穿,并與Comme或Junya以及一雙漂亮的Manolo高跟鞋搭配。當然,紐約也是一個尋找古著的好地方。當André LeonTalley邀請我去參加他在哈萊姆的教堂慶祝復活節的活動時,我找到了一件俏皮的紫色Ungaro褶邊裙,搭配亮綠色羊皮夾克和小小的Philip Treacy面紗帽。
我想,Karl是喜歡我帶進工作室的那種混搭風格的。剛開始為他工作時,我并不確定他想讓我做什么,盡管他說過不想面對自己近來發生的事。所以,我只是繼續之前和John一起做的事情,給他寄一些東西:一條絲帶、一套微型玫瑰花紋琺瑯紐扣,還有我心愛的婚紗。但我很快就意識到,創意來自于他,他對時裝的超強視覺記憶意味著他并不需要那種激勵。(但潛意識里,我覺得他很享受看到那些出乎意料的組合。)
每位共事過的設計師都給予我啟發,他們每個人都極富創意與妙手偶得的能力,是工作室交響曲的總指揮,關注著匠人之手的每一次顫動。他們也都將古著視為創意的音叉,John癡迷于Vionnet和Charles James的高級定制工藝、SavileRow的剪裁,以及18世紀頹廢美學與倫敦街頭文化的結合。
同時,Karl以巨大的熱情對他在分析Gabrielle Chanel系列中汲取的每一個韻律和主題進行即興創作,將它們轉化為與時裝變革前沿同步的新事物。在掌握了Balmain和Patou高定工藝的每一個細節,并深入研究了Cristobal Balenciaga斗篷或禮服的結構,以及幾乎涵蓋所有時裝書籍、報紙和雜志的龐大圖書館之后,他可以瞬間對一件當代時裝做出解析。在識別出一件原版古著單品后,Karl能夠以同樣的準確性和權威性記錄并追溯這些作品幾十年來的漸進變化,就像他能告訴你Maria Callas在哪個歌劇中扮演了哪個角色,以及在哪里演唱的一樣。
在Fendi工作時,我對SilviaVenturiniFendi對品牌百年檔案的了解,以及她對兒時在工作室、秀場甚至廣告宣傳活動中與母親和阿姨們的點滴回憶感到驚嘆。她頻頻參詳存放在羅馬意大利文明宮(Palazzodella CiviltaItaliana)Fendi檔案館中的古著珍品,這使她對古著的重新詮釋既個人化又充滿活力。當然,Kim Jones以全新方式重構Fendi古著時,通常專注于品牌的某個早期時刻一一例如2000年,然后將之與他的構想相結合,這些想法往往源自從日本和洛杉磯淘來的風格各異的古著。將剪裁技術融入服裝設計,使高定古著制衣工藝與剪裁相結合——Kim對20世紀時裝的了解令人敬畏,而他剪裁技術的眼光更是具有藝術家的抽象能力。
近來,在追求獨特造型的嘗試以及時尚界不斷加速迭代的雀躍中,名流、造型師和高雅時代定制工藝的愛好者們正在遍尋網站和收藏家的秘密寶庫,以期找到稀有、美麗、大膽且結構迷人的時裝。我一直認為,高定時裝中有一種永恒的東西,能夠抵御狂熱潮流。關鍵在于,用不同比例的鞋子或僅僅是一件優雅的毛衣來改變它。當然,最好的古著不需要添加任何東西,不過要穿著高定古著去吃早餐,你還必須關注自身活動的便利性而優雅是我對美的定義。近來MetGala上令我們驚嘆的紅毯造型都是為了戲劇效果而穿上身的,古著則是一直被悄無聲息地穿著,無處不在:一件古著斜裁襯裙搭配70年代ElsaPeretti所打造的Tiffany手鐲,或是9O年代的Helmut Lang高跟鞋,又或是現今的MaisonMargiela馬蹄靴。而人們的反應總是相同的:“它從何處來?”
此次時裝拍攝中,我不想只拍紅毯上看到的標志性服裝一一世界上有太多偉大的古著等待被穿著,并通過與不同體量的單品搭配,以及對不同焦點的側重所帶來的新比例的轉變。這就好像邀請我們最喜歡的舞者回到派對,與無數伙伴組成全新組合;又或者我們都將搖擺著加入Prokofiev的《騎士之舞》—AlessandroMichele近期在Valentino高定秀上播放的這首樂曲,亦是他對時裝歷史長河的禮贊。
如今的時裝常常令人感覺過度曝光:新造型越來越少,而那些同時出現在網絡、雜志、廣告和紅毯上的單品往往比其他任何事物都能獲得更多的關注。PhoebePhilo的聰明之處在于,她在系列發布的洪流之外,以細水長流的方式不斷推出新品,讓人們感受到它的獨特性。AzzedineAlaia則總是選擇在非常規時間發布,以保持稀有性和專注度—一或許我們正逐漸轉向一種全新的購物方式。
直到最近,真正偉大的古著還只屬于收藏家和文化機構,但隨著他們策展眼光的后顧與前瞻,博物館和收藏家們會定期購買他們所欣賞的設計師的新作。通常,在一兩年內這些作品就會凸顯其價值。那種迫切想要找到某位設計師作品的渴望一一比如John Galliano、Yves Saint Laurent、KarlLagerfeld或AlexanderMcQueen作品來自一個殘酷的事實:這些服裝將永遠無法再被制作出來,或者,即便如很多品牌那樣已經開始從檔案作品中復刻,那份魅力也永遠地消失了。原作所擁有的某種東西—一針腳的韻律,織物的光澤一一仿佛能真切地讓你從中聽見設計師的聲音。
當然,從實際的角度來看,古著永遠無法像新品那樣富有活力。正如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服裝學院的Andrew Bolton在策劃CharlesJames展以及最近的“SleepingBeauties(睡美人)\"展時向我解釋的那樣,古著面料中的“內在缺陷”可能會徹底毀掉它們,只留下絲縷殘骸。穿上古著,我們的身體就會毀掉它一不僅通過運動,還包括我們的皮脂和香水。因此,穿古著就是在衡量它的壽命,著眼其未來從而用心打理。
而更新一些的古著只需以新的方式穿著。我收集Phoebe Philo的Céline已有一段時日,見證了她設計的歷久彌新:僅需搭配緊身褲和我最喜歡的Manolo高跟鞋,就能打造出完美的職場造型。你擁有的每一件單品都應該以全新的組合繼續穿著,打破時尚界的“流行/過時”定律。即便琴鍵總是相同,你也永遠可以演奏新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