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馬頭墻

細雨綿綿后，馬頭墻上的瓦片泛起了清透的光澤，我知道老師傅看到后很快就會來為它們換身新衣。

瞧，他扛著梯子、拎著工具走來了。梯子靠在瓦檐旁，老師傅開始挨個揭起瓦片，再貼近縫隙，細看是否有瓦底已經軟化。高高的馬頭墻上，老師傅似乎與鳥同行，能夠俯瞰整個徽州水鄉(xiāng)，只不過他一直關注著這些瓦片。

在徽州，每逢立秋的一場初雨后，就會有瓦匠來翻新那些松動或殘缺的瓦片。兒時，我就常站在瓦檐下，幫老師傅接住那些取下的瓦片，將它們堆疊在一起，或是拿來打水花。今年再回老家，仍能看見夕陽西下，師傅正忙碌于這粉墻黛瓦之間。

將瓦片取下后，他便在院前小心翼翼地將其平鋪，開始切割、黏合。老師傅的眼就是尺，一刀便能設計好可以配對的瓦片。再用提前準備好的強糊，將瓦片身靠身、心連心地貼合在一起，粘成一塊塊緊密貼合的黛瓦。之后刮刀一揮，平滑流暢，瓦粉如煙柳般散在空中，細細縈繞著老師傅。

瓦片被老師傅懷抱在手中，雕刻與拍粉配合著，他像對待嬰兒般吹開瓦上的粉塵，擦去粗糙的部分。若不是奶奶親自給他盛了一碗飯，師傅可能還會坐在燈下，提著他的刮刀和刨子，直至皓月當空。

“秋空明月懸，光彩露沾濕”，此刻，小巷里有裊裊炊煙彌漫空中，也有人間煙火穿梭古鎮(zhèn)。

第二天清晨，師傅便借著曙光將瓦片仔仔細細地蓋回房頂。奶奶見屋頂又嶄新如初，顧不得正冒煙的鍋，就出門連連叫好：“老師傅，多謝了啊，留下來吃頓飯吧！\"師傅笑盈盈地答應了。孩童舉著風車跑過小巷，掠起窗邊的菜香縈繞街道，師傅是想仔細看看這瓦下的徽州人家吧。

這些年，城鎮(zhèn)早就興旺起來，換瓦匠多辭業(yè)或搬走，師傅的兒女也多次提出把他接去大城市。記得那年，他換瓦時不慎跌下了梯子，養(yǎng)了足足半個月，大家都勸他退休。可康復后，師傅只是沿著街巷走了一天，看了看瓦下那些其樂融融的家庭。那天，師傅把兒子帶到鎮(zhèn)橋上，望著沿岸的人家對兒子說道：“有瓦才有家，對這份溫情最深沉的守護，就是內心最充盈的滿足。\"

青磚黛瓦馬頭墻，煙雨朦朧染匠心。漫天朝霞中云卷云舒，當煙雨浸潤墻頭，又從瓦檐滴落，它流淌過的地方都是師傅所照料過的。兒時，我總好奇地想剖析這位“孤寡老人\"的內心，直到這次重見他一臉欣慰、幸福地換瓦時，才看懂他幾十年如一日地將瓦下之家置于心頭。

看著眼前氤氬著溫情的徽州人家，師傅眼里的深情，也許就是呵護這人間煙火的信念，體悟到幸福并非來自外界的物質滿足，而是源自內心最簡單的平靜與最純真的愛。

有細雨霏霏，落進人的心頭，滴在我觸摸到的最深沉的墻頭。

（責編/李希萌 責校/陳小婷）投稿郵箱：3011159649@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