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南客家山歌的方言聲調及詩性智慧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13-0081-03

客家民系作為漢族中具有獨特文化特征的民系分支，其族群形成過程可上溯至古代中原地區社會動蕩的歷史階段。因戰亂頻發與自然災害侵襲，中原移民歷經多次南遷，最終聚居于閩粵贛三省交界地帶。在此過程中，客家人與當地原住民通過長期互動，實現了語言交融、文化互鑒與習俗共融，逐漸形成具有鮮明地域特色的文化體系。尤其在民間藝術領域，客家文化既保留中原古韻，又吸收南方多元元素，創造出獨特的藝術表現形式，發展為中華文化“多元一體”格局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一、贛南客家山歌與客家方言聲調間的內在聯系

（一）音樂韻律方面

贛南客家方言隸屬于漢語七大方言之一的客家方言區，擁有獨具特色的聲調體系。具體而言，其聲調涵蓋陰平、陽平、上聲、去聲，以及陰入、陽入這六大調類。每一調類均具備與眾不同的發音特性及調值，這些聲調在贛南客家山歌中得以全面運用并顯著體現。方言聲調在贛南客家山歌中的特征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聲調變化與旋律線條的緊密結合在贛南客家山歌中，方言聲調的變化與旋律線條的起伏緊密相連，即依字行腔。歌手根據歌詞的聲調變化，巧妙地調整旋律線條的起伏和節奏，使山歌的旋律更加優美動聽。例如，在演唱高音區的旋律時，歌手通常會采用陽平或去聲調，以突出旋律的高亢和激昂；而在演唱低音區的旋律時，則多采用陰平或上聲調，以營造旋律的柔和與深沉]。

《打支山歌過橫排》是一首具有濃郁性格山歌特點的歌曲，為五聲羽調式，如譜例1所示。歌曲以“橫排”為題材，所謂“橫排”是指兩山之間的崎嶇小路，在古代，贛南山勢高峻、林深茂密，四下里鮮有人跡。客家人行至山腰的橫排之處，腳步不停，隨性地哼唱起來，反映了興國人民在舊社會的常年貧困艱難和追求幸福生活的熱切愿望。歌詞“走了幾多石子路”中的“多”字原為平聲，而在當地方言中為陽平調。此處旋律采用了短暫的上行級進，同樣是因為當地發音的不同采用了不同于常規的旋律進行。

2.情感的起伏帶動腔調的轉變

在音樂表達領域，方言作為承載地域文化與情感的獨特符號，具有鮮活的生命力，其“性格”與“情感”特質鮮明。其中，“腔隨情變”作為一種極具探究價值的現象，值得予以深人剖析。

譜例《打支山歌過橫排》的首句“哎呀嘞～哎”，此處旋律采用re-sol的上行四度跳進，通過音域拓展模擬呼喚的穿透力，仿佛是從大山深處傳來的呼喊，瞬間將人帶入了山巒起伏的客家山區，展現了歌者登高抒懷的激昂情緒。

3.歌詞口語化

客家俗語，相較于書面語，是一種高度口語化且深深扎根于日常生活的語言形態，與客家民眾的生活實踐緊密相連，洋溢著濃厚的客家生活氣息。這種特性對客家山歌的演唱風格塑造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客家山歌巧妙運用這些通俗易懂、生動鮮活的俗語，極大地豐富了自身的藝術內涵，賦予山歌獨特的意趣。在演唱過程中，俗語的使用使得山歌在聽覺感受上呈現出親切自然的風格，拉近與聽眾之間的距離。

山歌中常用“老妹”（年輕女性）“心肝哥”（愛人）等方言稱謂，既體現親昵感，又形成獨特的抒情符號。“老表”（同志）、“矮牯子”（矮個子的男子）等詞頭詞尾的運用，如“打鐵佬”（鐵匠），既保留古漢語詞綴特征，又賦予人物形象生動性]

（二）山歌節奏節拍方面

在音樂中，節奏被視為歌曲的核心構成元素，它不僅賦予歌曲鮮明的韻律特征，更是傳遞歌曲情感的重要橋梁。節奏的形成基于音符時值與強弱的規律性變化，這種看似簡約的組合實則蘊含著豐富的藝術魅力。在客家山歌中，常出現一系列富含濃郁地域文化特征的方言語氣詞，諸如“喲啊喂”“哎呀嘞”等，這些語氣詞通常作為襯詞置于歌曲開頭，不僅增添了歌曲的親切感和鄉土氣息，更為整首歌曲的節奏模式奠定了基礎，隨后的旋律與節奏便在此基礎上逐步展開，充分體現了客家方言與山歌節奏之間的緊密聯系[3]。

二、贛南客家山歌的詩性智慧

（一）詩性智慧與客家歷史生活的交融

客家人作為遷徙族群，其文化中蘊含著對家園的眷戀和對生活的堅韌。這種情感通過詩性智慧在山歌、詩詞等藝術形式中得到了生動的表達。例如，贛南客家山歌中的“人生在世唔怕窮，最怕睡到日頭紅”以簡潔質樸的語言，傳遞出客家人所秉持的勤勞節儉的生活態度。這種表達不僅反映出客家人獨特的生活哲學，也展現出其對生活所持有的積極取向以及堅韌不拔的精神特質。

（二）詩性智慧在贛南客家山歌中的表現形式

詩性智慧與客家文化的緊密聯系，深刻體現在客家人的歷史、生活和價值觀中，并通過山歌這一藝術形式得以具體化和傳承。客家人作為遷徙族群，其文化中蘊含著對家園的眷戀和對生活的堅韌。詩性智慧在客家山歌中的表現形式多樣，贛南客家山歌的歌詞，在歷代南遷的歷程中，不可避免地受到中原先進文化的深刻影響。中原地區先進的文化理念、藝術形式等，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歌詞的主題、風格等方面

1.賦

所謂“賦”，便是“敷陳其事而言之者也”，著重直接陳述事情。如上猶山歌“高嶺埂上打呼咒，細妹聽到筷子丟”，通過將勞動號子“呼咒”作為核心意象，巧妙地構建起一個充滿戲劇性張力的敘事場景。其中，“呼咒”作為一種具有強烈地域文化特征的聲音符號，在山歌語境中被賦予了情感召喚的隱喻功能，它以一種極具穿透力的藝術呈現方式，瞬間激活了少女因聽聞召喚而拋下碗筷、急切赴約的生動畫面。

2.比

簡單來講，比喻就是打比方，把抽象難懂、深奧晦澀、讓人陌生的事物，用具體、形象、通俗易懂的方式描繪出來，使其呈現出逼真的模樣，進而達到具體、形象、生動、傳神、親切又感人的藝術效果。在贛南客家山歌中，這種表現手法極為常見，運用也最為熟練，其實擬人也可歸在比喻這一大類中。不管是直接用“像”“如”等詞連接本體和喻體的明喻，還是直接用喻體代替本體，隱去本體的借喻，在山歌中都屢見不鮮。

3.興

興，也就是起興。興句，堪稱情感表達的先聲，起著鋪墊情緒的重要作用。“興”這種表現手法，往往是由歌唱者目睹的景象、接觸的事物，觸發了內心的某種情緒，從而引發“觸景生情”“借景抒懷”“托物言志”等情感抒發。

4.疊字

疊字亦被稱作重疊修辭，是傳統山歌中一種被廣泛應用的表達手段。當歌者意圖強化某一物象特征、深化情感層次或突出動作動態時，往往會采用疊字手法，在一首山歌中使某個關鍵字詞連續、反復地出現。疊字的運用，能夠顯著增強歌詞的節奏感與韻律美，使得歌詞結構清晰，音樂性更加突出，不僅為歌者在即興編曲時提供了流暢自然的表達途徑，還極大地豐富了情感的深度與廣度，實現了藝術效果上的升華。需特別指出的是，疊字修辭中的重疊對象并非僅限于單個字，它同樣適用于詞語（即疊詞），乃至在復雜多變的歌詞結構中，一個完整的句子（即疊句）亦可成為重疊的對象。然而，在實際創作實踐中，以單個字的重復最為常見，這不僅因為其在形式上簡潔明了，更在于其能夠以最精練的方式強化歌詞的意象與情感。

5．雙關

雙關是指巧妙利用諧音、諧義、多音字、多義字，或是音近義異的特性，營造出音義交織的雙重意蘊。在贛南客家山歌中，雙關手法尤為普遍，堪稱其獨特魅力的重要組成部分。運用雙關時，表面上似乎在講述一件事，實際上卻另有所指。像是表面說東邊的事物，實際含義卻指向西邊；看似在說這件事，真正的意思卻關乎另一件事。此手法的精妙運用，通常能夠一舉兩得，達成事半功倍的理想境界。在歌詞創作領域，這種運用使得歌詞的表達更為含蓄婉轉、遷回曲折，蘊含著引人深思的雋永韻味。

在贛南客家山歌的歌詞創作體系中，于大量運用賦比興、疊字、雙關等修辭策略的基礎上，對偶、頂真、對比以及歇后語等多元修辭手段亦得到了極為廣泛的應用。這些豐富多樣的修辭手法，共同鑄就了贛南客家山歌獨特的語言藝術魅力。然而，無論采用何種修辭技巧，其本質均在于更好地服務于山歌的內容與核心主題，旨在使歌者所抒發的情感更加飽滿鮮活且引人人勝。在實際運用過程中，這些修辭手法相互交織、彼此映襯，形成了和諧統一的整體，不存在矛盾之處]。

（三）詩性智慧對贛南客家文化傳承的意義

詩性智慧在贛南客家文化中的運用，不僅豐富了山歌的內涵，也為客家文化的傳承提供了重要載體。通過詩性智慧，贛南客家山歌得以將客家人的歷史、生活和價值觀轉化為具體的藝術形式，使得這些文化元素得以在代際間傳承。例如，客家山歌中的“男是陽，女是陰”這一隱喻，將男女關系與自然界的陰陽關系相對應，體現了客家人對和諧與平衡的追求。

詩性智慧還通過山歌的傳唱，將客家文化中的“忠、孝、節、義”等核心價值觀傳遞給后代。例如，贛南客家山歌中的“孝順父母天降福，忤逆父母天降災”，通過簡潔的語言，傳遞了客家人對孝道的重視。此類文化傳承現象，在深層次上不僅顯著增強了客家人群體的文化認同感與歸屬感，更為客家文化在歷史長河中的持續傳承、綿延發展提供了堅實且關鍵性的支撐。

三、結束語

贛南客家山歌作為客家文化的重要載體，以其獨特的方言聲調與詩性智慧，在歷史長河中凝練出鮮明的藝術個性與文化價值。本文通過對贛南客家山歌的方言聲調特征及其與音樂韻律的互動關系進行剖析，揭示了“依字行腔”的創作原則如何實現聲調與旋律的深度融合，避免了“倒字”現象，賦予山歌以原生態的音樂魅力。同時，詩性智慧的多元表現形式一一如賦比興的傳統繼承、疊字的韻律強化、雙關的含蓄表達等一—不僅使歌詞兼具文學性與音樂性，更將客家人的遷徙記憶、生活哲學與情感世界凝練為生動的藝術符號，展現出“天人合一”的文化內核。

研究發現，贛南客家山歌不僅是音樂藝術的瑰寶，更是客家文化“活態傳承”的重要紐帶。其方言聲調承載著族群的語言基因，而詩性智慧則通過隱喻、象征等手法，將忠孝節義、勤勞堅韌等核心價值觀代代相傳。這種藝術與文化的雙重屬性，使得山歌在當代仍具有強大的生命力，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提供了實踐范例，也為現代音樂創作與地域文化研究注入靈感。未來，我們期待更多的學者能夠關注并投入贛南客家山歌的研究中，共同挖掘其潛在的學術價值與文化內涵，為中華民族的文化自信與文化繁榮貢獻力量。

參考文獻：

[1]謝征，肖艷平.贛南客家山歌歌詞藝術手法與風格特征探微[J].贛南師范學院學報，2005，（02）：104-107.

[2]謝征，肖艷平.論興國客家山歌“哎呀嘞”的藝術特色[J].山東文學，2006，（11）：2.

[3]謝征，幸瑩潔.贛南客家山歌與方言關系初探[J].四川戲劇，2008，（06）：94-96.

[4]劉小蘭.贛南客家山歌的襯詞襯腔探究[J].音樂創作，2008，（06）：134-136.

[5]夏賢智.贛南客家山歌之音韻音律淺析[J].北方音樂，2017，37（07）：29.

（責任編輯：趙靜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