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心資本賦能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挑戰與優化

2025年7月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六次會議上強調，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是構建新發展格局、推動高質量發展的需要，要認真落實黨中央部署，加強協調配合，形成推進合力。耐心資本作為支持科技創新、產業轉型和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資本形態，是推動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向縱深發展的關鍵動力。當前，制約耐心資本有效發揮作用的關鍵挑戰是什么？耐心資本如何賦能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圍繞上述問題，本文首先厘定耐心資本、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概念內涵與特征，探討二者之間的內在聯系；其次，分析當前耐心資本賦能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過程中所面臨的現實困境與挑戰；最后，提出耐心資本推動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的實踐進路，以期為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提供理論借鑒與實踐參考。

耐心資本助推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的協同基礎

當前，我國經濟逐漸由要素驅動轉向技術驅動，邁向高質量發展的新階段。“發展壯大耐心資本”與“構建全國統一大市場”被同時放置于國家發展戰略的核心框架之下。二者相互作用、互為支撐，共同構成了實現經濟結構轉型升級，驅動科技創新快速發展，加快構建新發展格局的強大推動力。基于此，理解二者之間的內在關系是深化對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認識的現實需要，也是探尋當前統一大市場建設過程中面臨的現實困境及優化路徑的邏輯起點。

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概念內涵與戰略要義。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是近年來我國經濟領域的重大戰略舉措，是構建新發展格局、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基石和內在要求。統一大市場是指在全國范圍內，建設一個市場基礎制度規則統一、市場設施高標準聯通、要素和資源市場統一、商品和服務市場高水平統一、市場監管公平統一，以及不當市場競爭和市場干預行為進一步規范的大市場①。這表明，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建設不僅是破除地方保護主義與市場分割帶來的“封閉小市場”“自我小循環”和“內卷式”競爭的內在要求，也是推動商品、服務、資本、勞動力、技術等要素在全國范圍內跨區域自由流動，實現資源高效配置的關鍵助力。本質上，這是一場以高質量發展引領經濟體制改革的深刻變革，其戰略價值在于重塑政府與市場的關系。通過創造公平競爭、高效規范、充分開放的市場環境，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并為中國經濟的可持續增長提供重要支撐。

耐心資本的概念內涵與核心特征。20世紀80年代，耐心資本作為金融領域的專業術語最早源于美國。最初的耐心資本是指旨在促進工業長期穩健發展的投資資金。現有的研究認為，耐心資本主要來源于銀行部門和機構投資者②，是一種風險承受力強、投資周期長的穩定資本③。在《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學習輔導百問》一書中，對耐心資本進行了清晰的定義，即一種專注于長期投資的資本形式，不以追求短期收益為首要目標，而是更重視長期回報的項目或投資活動，通常較少受到市場短期波動干擾，是對資本回報有較長期限展望且對風險有較高承受力的資本③。它是一種區別于傳統追求短期收益和規避風險的資本形態，具有長期性、穩健性、抗風險性、參與性的核心特征，能夠為穩定市場發展，支持顛覆性技術創新與產業轉型，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提供穩定、持續的資金支持。當前，中國耐心資本的核心來源主要是政府引導基金等政府支持和社保基金、保險資本等為代表的受國家嚴格監管的資本。這些資本在追求投資收益的同時，也肩負著落實國家產業政策、推動科技創新與產業轉型、攻克關鍵核心技術等戰略性任務。基于此，理解中國語境下的耐心資本，必須把握其政策性與市場性并存的雙重屬性。

耐心資本助推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的協同邏輯。耐心資本的核心特性與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的內在要求呈現顯著的協同效應。耐心資本在投資融資、制度規則、市場需求層面精準契合了統一大市場建設的現實需求，由此形成的統一市場將更加具有韌性和內在活力。在投融資層面，統一大市場的建設涉及跨域綜合交通網建設、新興信息基礎設施建設、區域合作園區建設等大規模、跨區域項目。這些項目前期投資數額大且資金回報周期長，但其在促進科技創新、產業升級和可持續發展方面具有顯著的經濟社會效益。耐心資本的特性決定了其受短期市場波動影響小，致力于為那些具備發展潛力的目標提供長期、穩定的資金支持。這一投資偏好與統一市場建設的內在需求高度契合。在制度規則層面，耐心資本跨時空、跨區域的投資活動，必然會推動地方政府建立一套與國家層面相一致的市場制度規則。這在一定程度上為破除區域壁壘、優化資源配置、推動公平競爭奠定了良好的制度環境基礎。在市場需求方面，耐心資本通過驅動各類生產要素跨域聚集，助力科技創新與產業轉型升級，進而催生新質生產力快速壯大發展。新質生產力的跨區域、規模化擴張顛覆了原先各地分散、相對封閉的傳統產業，從市場需求端倒逼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加速形成。

耐心資本賦能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的現實挑戰

盡管在理論層面，耐心資本與全國統一大市場呈現出顯著的協同效應，但在實踐中卻出現了理論設計與實踐活動相對分離的現實困境。具體體現在區域行業失衡與協同發展要求的現實矛盾、全國性競爭政策與地方保護性政策的深層沖突、碎片化市場與長周期投資的矛盾張力。

區域行業失衡與協同發展要求的現實矛盾。一是投資區域高度集中。通過對私募股權（PrivateEquity，PE）和風險投資（VentureCapital，VC）的數據分析可以清晰地看出，現有市場資本呈現向少數經濟發達的頭部區域聚集的趨勢，全國范圍內資本分布不均衡。根據2024年1—11月全國VC/PE市場投資地區交易情況來看（見圖1），東南沿海地區是資本集聚的核心地帶，僅廣東、江蘇、上海、浙江和北京五省市的投資規模合計就超過750億美元，投資案例數和投資金額占比高達全國總量的 79.23% 和 83.74% 。長三角、珠三角、京津冀城市群成為資本市場的絕對高地。這一高度集中的資本投資態勢，清晰地反映出了資本流動的路徑依賴與經濟發展的區域壁壘。市場資本天然地流向那些已具備強大的經濟發展基礎、成熟的產業鏈供應鏈和完善基礎設施的區域。這種資本自發的流動模式無形中加劇了區域間發展不平衡、東西部地區差距進一步擴大的現象。這與全國統一大市場致力于推動區域協調發展的宏觀戰略目標形成了根本性的矛盾。

二是行業投資失衡。根據2024年1—11月中國VC/PE市場各行業投資數量及規模數據，大量資金涌入以新質生產力為代表的前瞻性戰略性新興產業（見圖2）。2024年度市場投資額排名前列的行業主要包括電子信息、醫療健康、先進制造等。這三個行業無論是在投資數量還是投資規模上，均占據市場主導地位，成為當前資本投資的關鍵領域與重點方向。盡管這一投資方向與當前國家發展戰略規劃高度一致，但這種高度的行業聚焦事實上也在一定程度上帶來了市場發展的隱憂。由于資本在少數重點領域的高度集中，一方面可能導致涉及國計民生的傳統制造業、基礎設施、公共服務等領域資金投入的減少；另一方面，也帶來了資本聚集領域的“內卷式”競爭：在地方政府的補貼競賽和招商引資的雙重驅動下，極易在特定領域催生嚴重的結構性產能過剩，不可避免地會向國際市場傳導，尋求出口消化，將直接導致與貿易伙伴的緊張關系。投資區域與領域的失衡不僅有害于市場整體經濟的均衡、健康發展，也容易演變為國際貿易摩擦。

全國性競爭政策與地方性保護政策的深層沖突。公平競爭是市場經濟的基本原則，也是構建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客觀要求。強化反壘斷和不正當競爭，創造更加公平、更有活力的市場環境是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的關鍵要點。事實上，地方政府在構建全國統一市場、推動區域經濟協調發展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關鍵角色。但在具體政策實踐中，地方政府往往出于自身經濟發展的需要，對特定的地方性企業提供更多傾斜性、優惠性的政策支持。例如，當某一新興產業（如新能源汽車、光伏產品、生物技術、互聯網醫療等）被列入國家重點戰略規劃后，各地政府往往不顧自身產業、經濟基礎與資源稟賦，通過財政補貼、稅收減免等政策性優惠活動，保護地方企業發展。但這也造成了部分行業存在區域間重復布局、產能結構性過剩等問題，進而導致相關產業出現低水平、低效率、低效能、低創新的不良競爭問題。從2024年全國各省市每萬億元GDP企業補貼政策數量可以看出，地方保護主義呈現顯著分化的特征（見圖3）。海南（54.19項）、廣西（23.74項）、西藏（21.7項）、青海（20.25項）等省份的政策性補貼力度遠高于全國平均水平（10.2項）。而新疆（1.95項）、云南（3.17項）等省份地方性政策補貼明顯不足。反映出地方政府對本地企業的政策性扶持存在區域差異現象。因此，亟須建立一個上下聯動的有效協調與監督制約機制，使地方保護性政策服從于中央主導的產業政策，破除地方保護主義與市場分割，從而在制度層面上推進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

碎片化市場與長周期投資的矛盾張力。耐心資本是支持科技創新、新興產業發展的中長期投資形式，是連接科技創新、新質生產力和傳統生產要素的兼容性紐帶③。一個被地方保護主義割裂的碎片化市場，意味著更高的創新要素流動成本、更復雜的法律風險和更大的市場不確定性，從而制約了科技創新發展與產業升級轉型。面對這一局面，理性的資本通常會選擇規避這類市場風險，轉而尋求低成本、低風險的投資機會，進而帶來資本行為的短期化現象。從2022年1月至2024年9月全球主要股票市場換手率可以看出，不同市場的流動性和投資者結構呈現顯著差異（見圖4）。具體而言，新興市場（如中國A股、韓國KOSPI）的換手率普遍高于成熟市場（如美股、歐洲股市）。這與新興市場投資散戶占比較高、政策穩定性弱、資本短期投資行為較為活躍等要素緊密相關。這直觀反映出當前我國資本市場缺乏長期持有的耐心。而這種短期主義的投資傾向可能使那些需要跨越較長經濟周期、進行長時間技術攻關的創新型企業難以獲得穩定、持續的資金支持。這也使得資本市場本身無法從更多的市場活動中獲得技術驅動、創新驅動的內生整合動力，從而繼續保持市場的碎片化分割狀態。綜合上述分析可以看出，碎片化市場與長周期投資需求之間的矛盾張力，一方面導致了我國市場的規模優勢無法充分轉化為技術創新優勢；另一方面也固化了傳統的經濟結構，使其難以適應經濟高質量發展的現實需求。

耐心資本助推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的優化路徑

充分發揮耐心資本對統一市場建設的賦能作用，關鍵在于多措并舉營造良好投資環境、健全資本的考核評價體系、實現地方政策與國家戰略協同發展，為構建新發展格局、驅動經濟邁向高質量發展奠定堅實基礎。

多措并舉營造良好的投資環境。一是強化政策統籌。增強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強化財政、金融、產業、科技等政策統籌和部門協同，為培育壯大耐心資本提供穩定的宏觀經濟環境和投資預期。二是以稅收杠桿賦能耐心資本供給。對投資新質生產力、關鍵核心技術等國家發展戰略規劃的重點領域，和除京津冀、長三角、粵港澳大灣區等創新資源集中區域的資本或個人，給予額外的稅收優惠、稅收補貼，以稅收杠桿引導耐心資本流向國家戰略發展的關鍵領域，推進市場統一。三是優化資本并購與退出機制。精簡跨區域資本投資、并購、重組的審批與監管流程，健全資本流動的公平審查機制，防止地方保護主義干預正常的市場并購流程，為資本退出提供更加廣闊的空間。

健全資本的考核評價體系。一是建立長周期的資本考核體系。針對國有資本、社保基金、保險資金等長周期資金來源，應當改變當前以年度為單位的短周期考核模式，推行以3一5年甚至更長周期為單位的考核評價體系。長周期的考核機制能夠從根源上改變短期化的投資行為，使其更有意愿、更具能力承受短期市場波動影響，成為耐心資本的穩定供給源。二是建立“盡職免責”和資本容錯機制。針對國有資本管理者“不敢投”“不愿投”“不想投”等問題，從制度層面依據資本類型、行業特性、責任范圍、具體情形等方面完善資本容錯糾錯機制，這是解決資本管理者“不敢投”“不愿投”“不想投”的關鍵制度保障。同時，探索建立更為清晰、更具操作性的“盡職免責負面清單”制度，明確規定不予免責的若干情形。對于清單之外的投資損失，若管理者能夠提供完整的履職證據，則應推定其已盡職并予以免責。三是轉變資本考核“指揮棒”。改變以“本地投資額”“本地GDP貢獻率”等為核心的僵化考核指標，引入“跨區域協同指數”“國家產業鏈貢獻度”等能夠體現國家發展戰略的綜合性指標，衡量資本在多大程度上促進跨區域產業合作與供應鏈整合，從而推進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建設。

實現地方政策與國家戰略協同發展。一是強化地方保護主義的剛性約束。提高反壟斷與公平競爭機構的權威性和執法能力，建立更具權威的審查機制。針對地方政府出臺的相關產業政策、補貼優惠、招商引資政策等，實施具有約束力的公平競爭審查。對被認定為地方保護主義、妨礙市場公平競爭的政策，必須嚴肅加以糾正、制止，從制度層面削弱市場分割的狀態。二是設立“支持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的政策條款。在政府引導的資金管理章程中，規定一定比例的企業必須具有清晰的全國性發展戰略規劃。明確禁止如“必須將總部、主體稅源遷至本地”等作為資本投資或退出市場的附加條件，從政策層面破除資本自由流動的隱性阻礙。三是鼓勵資本跨域合作。橫向層面，積極引導和鼓勵不同區域、不同省份整合區域資源優勢，共同設立“跨區域項目專項資金”用于投資相關產業項目。縱向層面，致力探索“國家大基金”中央與地方聯動機制，共同投資產業鏈關鍵項目。通過資金引導和利益共享機制，從根本上打破區域壁壘，有效統籌國家戰略和地方資源，避免重復建設。

（作者單位：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國家治理教研部，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經濟學教研部，其中王德卿系該校經濟學教研部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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