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異化的出場邏輯、緣由及消釋路徑

摘 要：當代社會，數字資本布控使得人的異化在主體、方式及目的等方面呈現出更復雜的表象。馬克思異化勞動理論深刻揭示了資本主義制度下人類勞動被異化和控制的本質，文章基于馬克思異化勞動理論分析數字資本主義背景下存在以勞動主體性喪失為根本、數字信息繭房為中介、交往虛假化為結果的三重異化表征。一方面，數字資本利用數字技術的發展將勞動分工進一步細化，在此基礎上加深對勞動者的表象剝削；另一方面，數字時代數據信息復雜化與盈利化使得人們無法準確界定信息的真實性，使得數字資本更好的對勞動者進行“隱性剝削”和“算法服從”。在數字化深入推進背景下，有必要對馬克思異化勞動理論進行當代闡釋，以推動數字生產力提升與勞動者自由解放為立足點，通過健全引導數字資本發展的政策法規、構建和諧數字勞動關系和數字信息互助體系，以促進構建和諧的數字社會。

關鍵詞：數字異化；馬克思；異化勞動理論；當代闡釋

中圖分類號：A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１００９ — ２２３４（２０25）0８ — ００49 — ０５

“數字教父”尼古拉·尼葛洛龐帝提出的“數字化生存”范疇，已然成為當下社會生活的現實圖景。通過數字技術建構而成的虛擬世界與現實世界深度交織，使得人們模糊了現實世界與虛擬世界界限，甚至出現“數字”主導現實生活的景象，成為支配人的異化力量。可見，數字異化問題不再是簡單的技術問題，而是現實與未來人存在與生存可能面對的問題。既需要我們給予技術上的回答，更需要以追求人的自由解放和全面發展的馬克思主義理論予以透視。

一、數字異化的出場邏輯：異化勞動理論的時代演進

（一）數字異化的概念界定

數字技術構建出既與現實世界相聯系又獨立于現實世界的虛擬世界，使得數字化生產、數字化交往等數字化生存形態成為人類獨有的生存方式。但人們在共享“數字紅利”的同時，也產生了將“數字”視為生存的唯一標準的理念，甚至將“數字”宗教化，讓“數字”反過來凌駕于人的生活之上，成為支配人的異化力量。也就是說，作為人的對象化產物的數字技術，不僅成為重塑社會價值的方式，更成為定義人的存在的方式［１］。

（二）數字勞動異化：基于異化勞動理論的四重發展

馬克思的異化理論主要集中體現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的異化勞動中。馬克思認為，通過勞動人可以實現自身價值，勞動是價值產生的源頭。資本主義社會下的勞動已經不是真正的勞動，而是一種異化的勞動，勞動者、勞動產品及勞動本身三者出現偏離。馬克思從當前國民經濟事實出發，剝離出了異化勞動的四個規定。

其一為勞動者同自己的勞動產品相異化。原有的勞動對象化應該確立工人的現實化，但是在資本主義社會，這一結果卻轉變成了“工人的非現實化”［２］。簡而言之，“工人對自己的勞動的產品的關系就是對一個異己的對象的關系”［３］157。

其二為勞動者與勞動過程相異化。在工人與自己的勞動產品相異化后，工人在勞動這一過程中，也產生了自身的異化。勞動者在勞動過程中感受的不是自我肯定，而是自我否定。

其三為人同人的類本質相異化。類本質的異化是指偏離了原本大自然的賦予。異化也是經常拿來跟本質、類本質等詞一起討論的。在資本主義大環境下的現代性演變，以及很多技術創新帶來的人的主體地位的缺失，就是人的異化。

其四為人同人相異化。人與人的互相分離敵對。人變成只知求生的動物，一切對人都只能是求生的手段，也包括他人。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人與人之間不需要任何聯系。馬克思認為，經濟理論中的“理性人”假設，本質不過如此。

數字勞動的構成要素與馬克思所提出的勞動四要素：勞動者、勞動對象、勞動手段及勞動過程相一致。數字時代的勞動總體上分為兩類：一是具有正式雇傭關系的數字勞動者；二是用戶通過休閑娛樂的方式產生數據的用戶勞動。“從資本主義生產意義上說，生產是這樣一種雇傭勞動，它同資本的的可變部分相交換，不僅把這部分資本再生產出來，而且，除此之外，還為資本家生產剩余價值”［３］。異化是資本主義社會特有的現象，同理在數字資本主義社會，數字勞動異化也同樣存在。沿著馬克思異化勞動理論方向，我們可以從以下四方面對數字勞動異化作出說明。

一是數字勞動產品與數字勞動者相異化，即生產者與產品矛盾趨于嚴重。與以往勞動商品所不同的是數字勞動商品具有物質性與非物質兩種表現形式，但本質上仍是獨立于數字勞動者的商品，其生產出來也不屬于數字勞動者，而是屬于數字資本。無論是在正式雇傭關系下生產出的數字商品還是從用戶勞動中獲取的數據都不屬于生產它們的勞動者。雇傭勞動者生產越多，失去越多；用戶勞動者創造越多，資本占有越多。

二是數字生產過程與數字勞動者相異化，即表象自由與實質禁錮。數字經濟的發展帶來的是更高效的勞動，是跨越時空限制的必要勞動與剩余勞動的結合。在數字生產過程中，數字勞動者由于使用線上與線下勞動相結合的方式，看似解放自由的表象下隱藏著數字資本對數字勞動者無限制的剝削。數字資本家致力于在生產過程中極度掠取勞動者的數字生命時間，而由于數字競爭激烈，數字勞動者被迫“自愿”延長勞動時間，。

三是數字勞動主體與人的類本質相異化，即自由本質與算法約束。“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自由自覺的活動即勞動是人的類本質。數字勞動看似實現了人的自由的回歸，使勞動者擺脫時空界限，但資本實際上實現了對人的全方位掌控，本質上仍是對人的“類本質”的削弱與抽離。

四是數字主體與主體相異化，即社會屬性與數字物化。“人同自己的勞動產品、自己的生命活動、自己的類本質相異化的直接結果就是人同人相異化”［5］。數字資本下數字勞動者同自己所生產的數字商品相異化，在生產過程在感受到的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并與自己的類本質相異化必然導致數字主體與數字主體相異化。

（三）數字異化與馬克思異化勞動理論的內在聯系

數字異化雖然是數字資本主義時代的特有產物，但其本質仍是異化，仍未脫離馬克思的異化勞動范疇，馬克思異化勞動理論仍適用于數字異化帶來的一系列問題的解決。不過馬克思異化勞動理論作為深刻揭示了資本主義制度下人類勞動被異化和控制本質的理論，其真正適用時代是資本主義工業社會，與當下的數字資本主義社會仍有所區別，所以我們要汲取異化勞動理論中的精華部分運用于當下數字異化問題的解決，創造性的創新與轉化馬克思主義異化勞動理論。

二、數字異化的在場表征及緣由

數字技術的運用使勞動過程出現新變化，勞動者在數字算法驅動下逐步喪失勞動主體性，表現出數字異化。

（一）數字異化的三重表征：勞動、思維、交往

1.數字勞動異化：勞動主體性喪失

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提到“人生產得越多，他能夠消費的越少；他創造價值越多，他自己越沒有價值、越低賤”［４］。相比于工業背景下的物理生產勞動異化，數字經濟時代的勞動異化呈現出去技能化、主體邊緣化及精神異化的新特征。其一，數字技術的迭代更新使得勞動過程呈現出簡化和替代的趨勢，勞動者在勞動過程中無需進行太多勞動，只需對數字機器進行程序設定和監督，加劇了勞動過程的碎片化和去技能化。其二，大數據算法管理與驅動致使勞動過程的重塑，使得勞動者作為勞動主體正逐步被邊緣化，如眾包勞動只能接受平臺下發的勞動任務，自主勞動選擇權利正逐步喪失，自身職業上升空間被扼殺。其三，數字勞動具有嚴格的標準化和規范化體系，數字勞動者在進行數字勞動時都必須以規范化的流程和代稱開展勞動，造成勞動主體的個性和創新思維的禁錮［５］。

2.數字思維異化：數字信息繭房

“各種經濟時代的區別，不在于生產什么，而在于怎樣生產，用什么勞動資料生產”［６］。數字社會下，資本依靠數字AI、數字平臺及數據等勞動工具，似乎將勞動時空無限延伸，即使跳出勞動物理空間，勞動數字空間依然存在。一方面，進入大數據時代，數字AI依靠數字技術對大量人為數據進行吸收學習，通過抽象的量化形成“數像”，根據不同用戶的個性定制回答問題。另一方面，大數據平臺為增加數據用戶瀏覽及消費，開通數據偏好推送，根據不同用戶的信息偏好進行數據推送。這兩種大數據使用使得用戶所獲取的信息碎片化、片面化、規定化等，難以獲取創造性的信息數據，通過數據進行思維思考而非自我思考，導致數字思維退化及異化。在數字環境下，人們過度依賴數字技術和平臺，逐漸失去了獨立思考和自主行動的能力。社交媒體的廣泛使用，使得人們花費大量時間在虛擬社交上，通過點贊、評論等行為尋求他人認可，真正能夠體現人的自由自覺本質的創造性活動被不斷壓縮。人們被數字世界的虛假繁榮所迷惑，逐漸忘記了自身作為人類所應追求的真實價值和意義，人的類本質在數字浪潮的沖擊下被扭曲。

3.數字交往異化：交往虛假化

“個人是社會的存在物。社會也是人們交往活動的產物，人的本質屬性是社會性。隨著一系列數字AI虛擬技術的產生運用，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被蒙上一層面紗，人際交往的真實性正逐步虛化。在直播間中，直播者不再是實實在在的真實存在的“社會人”，而是“AI合成物”，但無論是“社會人”與“社會人”還是“AI合成物”與“社會人”的直播交往，都是屬于買賣主客體交往，是賣家對買家的絕對從屬交往關系，兩者并非平等的主客體交往關系。迭代更新的技術或是作為“中介”幫助人與人聯系，或是成為人的交往對象，但都與現實世界中人與人之間存在一定的脫節，需要謹防被數字資本主義所利用，成為操控人獲得利益的利器，“窄化”人與人之間的真實交往［７］。

（二）數字異化的三重緣由：數字資本、數字技術、數字信息

1.數字平臺資本主義對勞動者進行剝削

數字平臺作為一種新興事物，便捷了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聯系，簡化了消費者與生產者之間的對接流程，高效化了商品的流通過程。但其本質仍是資本，根本目的仍是資本增殖。在數字經濟時代，數字平臺作為連接工作與勞動者、消費者與生產者、用戶與用戶的中介，往往通過一系列數據算法雙向抽取利益。在工作與勞動者體系，數字平臺通過不透明的算法體系對勞動者發布任務抽取傭金，甚至有時候還對工作發布者收取工作發布傭金，導致勞動異化；在消費者與生產者之間，數字平臺通過對生產者收取平臺費、傭金費，對消費者收取會員費等途徑獲取利潤，造成生產消費異化；在用戶與用戶之間，通過對用戶收取會員費使用會員功能的途徑增加利潤，加深交往異化［8］。

2.數字技術發展導致勞動分工細化

數字生產技術的運用使得智能機器從事大部分工作，而真正需要勞動者操作的部分逐步減少。并且為了進一步提高生產效率，勞動分工更加細化，勞動者只需從事簡單、單一重復的工作，往往只專門進行某一技能環節的工作，無法獲得連續技能的培養，缺乏對自己勞動領域的全面掌控和理解［９］。其次，由于每個勞動者都從事相對片面且獨立的工作，主體與主體之間的溝通聯系頻率大大降低，難以形成和諧穩定的社會聯系，勞動者容易感到孤獨，社會認同感和社會屬性降低，勞動主體性喪失。

3.數字時代數據信息復雜化與盈利化

網頁的瀏覽、信息的發布都會造就數據信息痕跡，最終匯入到大數據信息之中，這也造成了數字時代數據信息的龐大與復雜，人們難以精準化瀏覽到自己真正需要的信息。另一方面，數據信息作為一種信息資源，在當下社會具有私有化的趨勢，信息付費屢見不鮮，人們對自己想要的知識付費也習以為常。這就造成了人與人之間信息交往的復雜化與阻礙化，網絡交流過程中難辨信息真假，虛假性交往頻發，人的社會性、真實性程度降低，最終造成交往的異化。

三、基于馬克思異化勞動理論的數字異化消釋路徑探析

（一）加強數字平臺監管，推進數字勞動法律法規建設

為了確保數字勞動者的權益在勞動市場中的到合理的維護，必須加強數字勞動的法律法規建設，并對其實施進行有效監管［１０］。一方面，完善數字勞動者權益保障體制機制。在工作條件方面，明確勞動者的工作長度、強度及工作環境，避免無償加班、過度加班及有害工作環境的出現。應對采取“996”“隱性加班”“強制加班”的平臺及負責人進行問責，加大處罰力度，與公司經營掛鉤，擴大加班成本，才能有效減少勞動者加班現象。其次，在工資待遇方面，明確勞動者最低薪酬以及加班薪酬，設立合理的薪酬體系及獎勵機制，在支付勞動者應得薪資的同時給予獎勵績效，提升勞動者工作效率。最后，應積極推動勞動者職業發展，合理培養勞動者技能和能力，提升勞動素養，使勞動者與勞動平臺形成互相促進的正相關關系，互利共贏［１１］。另一方面，要加大數字勞動監管力度。法律制度固然重要，但有效實施更是重中之重。要建立有效的監管體系。對違反法律法規的行為進行嚴厲懲處。可以充分運用現代化的技術手段進行違法行為的檢測與取證。例如：大數據分析、人工智能等等，一旦發現不合理行為要立馬進行查處。也可以加強與勞動者的聯系與合作，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充分聽取勞動者的建議，讓勞動者成為監管的重要力量

（二）構建和諧數字勞動關系，促進數字勞動可持續發展

公平正義應成為社會氛圍，勞動歧視不可取。在數字化時代應確保所有勞動者都享受平等的待遇與機會。首先，要通過積極宣傳和教育，提高公眾對數字勞動的正確認識。數字勞動與其他勞動沒有本質區別，都能為社會的發展和進步做出貢獻，要充分肯定數字勞動者的價值和勞動成果，避免部分家長認為孩子從事數字勞動不可取的觀念和思維。其次，媒體和公眾應當共同努力，營造一個尊重勞動、尊重勞動者的社會氛圍。媒體作為信息傳播的重要渠道，應當承擔起社會責任，通過正面報道和宣傳，提升數字勞動者的社會地位，讓公眾認識到數字勞動的重要性和數字勞動者的辛勤付出［１２］。最后，給予數字勞動者充分的社會保障，根據不同工作種類設立相應的五險一金繳納方式和金額，并在平臺上設立專門的數字勞動權益保障服務入口，鏈接到勞動監察部門、法律援助機構等。

（三）實施數字勞動保護：構建數字信息共享互助體系

數字信息私有化是數字社會中人與人之間交往的最大阻礙，要推動構建互助共享的數字信息體系。首先，制定信息共享規則。明確信息發布的格式、內容要求，確保發布的信息真實、準確、完整、合法。對虛假信息、侵權信息等制定嚴格的處罰措施。尤其要對涉及數字勞動的虛假招聘信息、誤導性權益解讀等進行嚴厲打擊。還要設置不同的用戶權限，如普通用戶、管理員等。普通用戶可以瀏覽、檢索和分享一定范圍內的信息，管理員負責平臺的日常維護、信息審核等工作［１３］。對于數字勞動相關信息，可根據用戶身份（勞動者、企業、監管部門等）設置差異化權限，保障信息安全和合理使用。其次，規范化信息共享渠道和程序，設立信息共享平臺，用戶注冊平臺賬號進行登錄以及信息使用、信息發布等活動，實行賬號實名制，如果出現問題也可以高效責任溯源追查。最后，要加強技術支持與安全保障。組建專業的技術團隊，負責平臺的開發、維護和升級工作，及時解決平臺運行過程中出現的技術問題，確保平臺的穩定運行。采用多重安全防護技術，如防火墻、加密技術、數據備份等，保障平臺上信息的安全，防止信息泄露、篡改和惡意攻擊。另外可以推動跨領域合作與信息共享，加強與不同行業協會、企業的合作，推動行業內部及跨行業的信息共享。例如，制造業企業可以共享生產技術、供應鏈信息等，促進整個制造業的協同發展。

四、結論

“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數字技術作為一種新興生產力極大提升了當前社會的算法運力，其所創造的生產力比以前社會所造成的總和還要多。在數字生產力下自然形成數字生產關系：社會成為數字社會，產品演化為數字產品，人走向數字人。強大的生產力下隱藏著一系列數字異化：現實與虛擬割裂、數字交往異化、人的本質喪失等等。綜上所述，基于馬克思異化勞動理論對數字異化的研究揭示了數字時代存在的諸多問題，為我們反思數字技術的發展和應用提供了理論依據，也促使我們在享受數字技術帶來便利的同時，積極尋求解決數字異化問題的途徑，以實現數字經濟與人類社會的和諧發展。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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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周 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