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令的詩

夸父

1

夏末，兩朵被酷日

曬蔫的小黃花

垂頭，彼此輕觸

熾熱的氣流在這幾秒里

淺淺波動

“嘣”。一觸即分

一顆單項滾動的鐵球

拖出長長的尾巴，構成

銀色的圈。近乎多年前

晝夜不滅的火焰

通過一陣風，輕柔的

草葉的鋸齒

被撥動，展示一段疲憊的旋律

至今

這種不知名的疲憊

同明晃晃的懸日，仍以可疑的目光

注視我

實際上，我不愿再做你眼里的

夸父。那些伶仃的愿望

被棄于五彩的

巨大的一面棱鏡，抑或是

映著一池

寂靜的死水。從日落到白晝

在螺旋的高塔內無止境地逃跑

怯于回頭

任憑他操縱透明的

漏斗，粗暴地

竊取。從我體內模糊的時間

2

月亮霧蒙蒙，降落人間

上方水鳥劃過

預示著某種事物

今日不會升起

如水的光亮。蠱惑

我

明日是否繼續趕路？明日是否會被

你驟變的光亮灼傷？

直到喝干這雨水

舌根感覺苦澀。隱隱

血液滲出傷口

又快速愈合。哄騙自己

那是天神之

光芒閃過。懼于直視

你的身體——

存在著增生的，丑陋疤痕

你在回望什么呢？夸父。

那些歇斯底里已遠不可聞

潛意識里的烈日，藏匿

青苔蟄伏于足底

幽幽等待。將你淹沒

流浪者

老去的巫覡，不愿

踏出鄧林一步

舉行

封鎖的儀式。權杖被

喉頭滾燙的話語點燃

煙霧湊成一雙手，款款襲來

晃動他裝滿眼淚的眼睛

低聲，低聲

夜里最要小心地啜泣

池面浮起一點光。魚的眼睛

使回想起水腥味和

被貫穿時，撓心的恐懼

你的面上，閃著粼粼的

波紋，和耳邊鬢發

奔涌的白浪

——“嘩”“嘩”

一雙纖柔之手覆來

遮住雙眼和

散落在大地上的

耳朵。山之生長

那不堪重負的“咔咔”聲

被隔絕

葉一直落。有人在練習

去叩一扇叩不開的門

冬至

讓我們去抓一團銀色的火焰

夜里，它在寂靜的

山谷內，急速旋轉

逶迤的虛影，緊緊用指尖勾住

月亮以一種不同的目光投向

你。姍姍遲來

我們曾在草地上跳舞、跳舞

然后，在急促呼吸時

吞下水。就像吞下一塊回歸于

冰冷物質的本源

澆透，一直盛放在你

左眼的傲慢

抑或是遠方，千里之長堤

飄搖在風雨里的心旌

抖落，雪片閃亮

聽思維凍結

視線封住路的回溯

雪中腳步點燃

褪色的火

寒夜，深埋在心底

一口銅質的鐘

被敲響。泛起漣漣水光

我們相視沉默，僅傳達茫茫

水霧

冬，——冬

琥珀

黃昏，黏稠的光線

像將我緩緩包裹的

透明琥珀。寂靜并非真空

秒針的尖喙

正持續啄食著琥珀的外壁

某刻，終于從空洞的回響里回神

如刀鋒般冷冷懸著的

故鄉月，割裂內部緊湊的發條

表盤如幽綠的苔原

任何人

都是時針、分針、秒針

投射下影子，像從前練習著

回旋舞的鴿群

總用精密的、無法停歇的腳步

追一道忽然亮起的慧尾

或許它曾帶來火種。但答案

只是昨日揚起的微塵

車間午后

機器運作聲，轟隆、轟隆

徒勞的風吹來。室內

35攝氏度

比心底的喧鬧更吵的是

圖紙留白處，他的汗珠滾落

灼燒出一圈小小的

模糊的齒痕

被焊死的午后

父親早已成為一枚生銹的

螺母，脆弱的脊椎又在咔咔作響

目光游移于窗外，一片浮動的云

將下未下的雨

鉚工要做的，定位、焊接

在第一滴雨水降落時

飛濺起刺眼的金屬碎屑

冷卻的廢料，逐漸填滿

水泥地上冰冷的坑洼

一種笨拙的泅渡，拆下老化、發燙的零件

投向空中溢滿油污和金屬氣息的

空中的海

揮錘，叩擊冰冷的臺面

試圖喚醒，沉睡在脊椎里的

某種韌性。被震落的粉塵

模糊他的鏡片，覆蓋耳道內

大雨退卻的回響

禾令，本名陳香伶，女，2003年生于四川眉山，就讀于成都文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