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畫印痕在數字藝術創作中的當代審視

中圖分類號：J21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16-0022-03

版畫以印痕為核心，通過間接性與偶然性構建獨特的藝術語言。在傳統版畫中，木刻刀痕、銅版蝕線等印痕承載了手工與材料的直接對話，并凝結為本雅明所述藝術的“靈暈”[]。數字技術的介入重構了這一邏輯：激光雕刻、像素模擬等技術突破物理局限，催生了“數字印痕”，在效率、尺度與跨媒介協作中開辟了新的可能。然而，機械輸出與虛擬創作消解了傳統轉印的手工特質，引發了數字版畫是否能夠延續版畫本體性的爭議。本文以版畫印痕為切入點，探討數字技術如何重塑印痕美學，并分析了當技術消弭偶然性與物質性時，“有意味的印痕”是否能維系版畫的本質以及具有間接性和偶然性的版畫印痕如何在藝術與科技的邊界中得到體現

一、版畫的印痕

眾所周知，版畫是一種間接性的藝術，通過印痕而產生。版畫的印痕是指印刷過程中，印版與承印物之間通過壓力、油墨轉移等方式形成物理痕跡，其本質源于人類對復制技術的探索。在古代，版畫印痕忠于原稿圖像的復制、生產與傳播，并沒有脫離機械復制范疇，從而具有獨立的審美屬性。照相術的發明和更加便捷的復制技術出現，使得版畫從傳統圖像復制技術轉變為一種繪畫形式，印痕美得以體現。人們從印刷版材的探索中發現，不同的材質可以產生不同印痕，并使印痕產生美感，如木版的刀痕、銅版的線蝕、石版的顆粒感等，從而使印痕形成獨特的藝術語言。

眾多藝術家都對版畫印痕進行了實驗與探索。例如，畢加索的麻膠版實驗，通過印痕差異探索復數性中的唯一性；徐冰將像素轉化為木刻刀法，通過數字印刷與手工印痕的混合，挑戰傳統印痕的邊界。這正如陳琦所說：“版畫的印痕是關鍵，印版不僅是畫面視覺形象的模板，還有其自身獨立的精神架構；印痕既包含印版的物性，同時也蘊藏著藝術家豐富的精神語匯與文化基因。[2]\"

二、版畫印痕的特征：間接性與偶然性

制版與印刷是版畫創作中至關重要的技術環節，展現了間接性和偶然性。在制版階段，藝術家運用各種工具材料來創造藝術效果；印刷時，版畫圖案通過媒介物進行轉印，這與直接繪制的方式截然不同。“版”作為版畫中至關重要的中介物，承擔著承載油墨的功能。“版”將圖案轉印到最終的承載物上，從而形成版畫的間接性。這種間接的創作手法，受材料等不可控因素的影響，使得畫面常常會出現難以預測的不確定性，從而導致最終的視覺效果無法精確預測。該手法產生的誤差與變化，賦予了作品獨特的藝術表現力和出人意料的美學效果。正是這種偶然性所賦予的獨特美學價值，為版畫印痕帶來了無限的可能性，與傳統工業印刷所追求的標準化和可復制性形成了鮮明對比。由此可見，版畫制作過程中的偶然性同樣是版畫印痕藝術魅力的組成部分。

我國傳統水印木刻技法在創作中注重“減法”與“即興痕跡”的融合，通過分層套印、水墨滲透以及木紋肌理的疊加，賦予畫面一種薄霧般的朦朧美感。例如，圖案邊緣的漸消效果，既保留了刀刻的力度，又展現出流動的水墨韻味。整個創作過程都離不開“水”的參與，既需要用水，又需要巧妙地把控其用量。由于采用吸水性強的宣紙、濾紙以及水性墨與色進行印刷，因此紙張在拓印過程中含水量的變化，會使畫面產生豐富的層次感，從而使整個藝術創作過程充滿諸多偶然性因素。西方石版畫在創作過程中利用了油水分離的原理，可用汽水墨與瀝青油技法。在創作中，藝術家對水油比例的掌控充滿了不確定性和偶然性。汽水墨受溫度及水墨比例等因素的影響，會在蒸發過程中形成獨特的水墨紋理。瀝青油技法則因油本身的張力，進一步增強了造型控制的不確定性。此外，石版畫的關鍵在于制版腐蝕，制版印刷后的畫面效果可能與之前繪制時截然不同。這種間接且偶然的特性令許多藝術家為之著迷，不僅豐富了創作的藝術語言和畫面表現力，還能傳達出意想不到的意象效果。

三、藝科融合：版畫印痕與數字技術連接的可能性

數字化和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為版畫本體語言的探索與創新提供了多重推力。由于科技進步和技術革新，人們從紙媒閱讀過渡到數字媒體瀏覽，因此數字技術的興起為傳統版畫藝術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促使其煥發新生。數字印刷技術的廣泛應用，使得版畫藝術領域在制作技藝、語言構造以及思維模式等方面均迎來了創新性的變革。數字技術作為一種工具和推動力，顯著促進了版畫媒介的多樣化發展，并對版畫的制作策略、概念創新以及受眾拓展產生了影響。

（一）版畫、印痕與數字技術

結合數字技術而生的數字版畫屬于現代圖像學范疇，具有獨特的藝術語言3。從制作角度來看，相較于傳統創作版畫，數字版畫具有顯著差異。其一，對于傳統的創作版畫，藝術家在創作中需要掌握版材的特性，以實現預期的版畫印痕；而數字版畫的創作需要在計算機上進行。通過數字技術，藝術家可以將傳統版畫中的造型語匯轉化為數字形式，對其進行數字化的處理。其二，版材的物理屬性決定了作品的印刷數量與尺寸，而數字技術突破了傳統版畫的材料限制。通過制圖軟件精確模擬版材紋理，藝術家可以反復修改作品，使其達到理想的視覺效果。這簡化了版畫的制作流程，為藝術家提供了更加靈活多樣的表現方式和工具。這種數字化處理方式使藝術家能夠創造出全新的藝術表現形式。總而言之，數字技術的運用不僅提高了版畫的創作效率，還拓展了藝術家的創作空間，這一點是傳統版畫創作難以比擬的。

作品可以采用數字化形式進行模塊化的團隊創作，這既能解決傳統版畫制作周期長的問題，又能非常好地還原版畫的質感，且創作自由度相對較高。藝術家可以使用計算機進行繪制、素材處理和效果預覽。利用矢量軟件，進行數字化分版，并在制版環節應用高精度的激光雕刻機進行精細雕刻，可以使版畫在視覺語言上展現數字化與科技化的理念。電腦分版和激光雕刻等數字技術的應用，顯著擴展了人類手工和視覺的控制與覆蓋范圍，展現了數字化技術在版畫創作方面的快速性、高效性。這有利于團隊協作，且使數字版畫具有易擴展、操控性強等方面的獨特優勢，從而引領版畫創作邁入同時實現巨大尺寸和高精度制作的新時代。

（二）數字版畫創作中利用印痕生成圖像的技術路線

數字版畫的藝術構成方式需要依托數字化計算機技術，先利用數字技術將傳統版畫中的造型語匯轉化為數字圖像，再通過特定的輸出設備將數字圖像轉化為物質形態。數字版畫的創作邏輯主要體現在以下幾點。第一，采集、輸入可以通過高精度掃描或攝影等方式獲取傳統版畫的印痕、紋理等物理細節，并利用數字媒介進行創作。數字版畫的創作過程中涉及輸入、顯示、調色與處理、輸出等高端硬件設備，其印痕轉換邏輯表現是先將傳統版畫中的造型語匯轉化為數字圖像。這一過程可以通過掃描、攝影、手繪數字化及人工智能技術智能生成等方式來實現。第二，數字圖像的生成質量直接影響后續版畫作品的印痕效果。在圖像處理階段，藝術家可以對圖像進行多種調整和優化，包括人工智能驅動生成、色彩校正、層次調整、紋理添加等。這些處理手段能豐富版畫作品的視覺效果，使印痕更具獨特性和表現力。第三，在生成“數字印痕”階段，藝術家可以進行虛擬版材建模與分層套色，利用交互軟件生成動態印痕，并通過增強現實技術實現“數字印痕”與物理空間的交互投射。第四，對于版畫的輸出，藝術家可以采用數字印刷、雕刻或區塊鏈NFT（非同質化代幣）數字化嵌入等方式進行。印刷設備的精度、色彩還原能力及材料適應性等因素均會影響作品的印痕效果。因此，藝術家需要根據藝術風格和創作需求，綜合考量不同載體的選擇。數字版畫的創作還可以結合特殊紙張、油墨、印刷工藝等新材料與新技術，通過創新應用進一步拓展版畫作品的印痕表現力與藝術風格。

（三）數字版畫創作中利用印痕生成圖像的實例分析

數字版畫一方面可以純數字化輸出，另一方面可以采用多種方式結合來呈現，這取決于畫面所需要的視覺形態與實體呈現之間的選擇關系。從傳統創作版畫本體語言出發，藝術家可以采用傳統版畫印痕與數字印刷相結合的方式，探索版畫更多的表現空間和語言形式。這種方式并沒有完全脫離傳統創作版畫的范疇，介于傳統與數字之間，在保留“版”獨有的自然印痕語言的同時，結合數字繪畫印痕來取得效果。

通過融合傳統藝術與前沿科技、傳遞當代哲學思考，跨媒介創作實踐正推動著視覺、聽覺與觸覺通感藝術的快速發展。藝術家們借助計算機圖像處理技術新媒介，延續了傳統版畫中“刻”“印”的特性，并成功再現了傳統版畫中的各類印痕技法及其質感。本文筆者與團隊合作的作品《記憶的涌現》，將傳統拓印與聲音藝術相結合，以展現城市記憶為核心，采集了武漢長江大橋不同材質的拓片，形成了“有意味的印痕”；結合現場采集的聲音，利用數字化高清掃描與人工智能生成技術，將傳統文化與科技深度融合。通過聲音可視化技術，該作品被轉化為可交互影像與數字版畫的裝置。這種多媒介融合的方式，不僅豐富了作品的視覺表現力，還為版畫創作開辟了新的語言維度。

四、數字版畫創作的當代審視

在瓦爾特·本雅明的理論中，機械復制是指利用機械手段對藝術品進行復制的過程。這種復制技術不僅改變了藝術品的傳播方式，還深刻影響了藝術品的價值體系和接受方式。他提出了完美復制的假設和問題，即當今的復制技術可以使得原作與復制品無從分辨，這是否也意味著原作與復制品之間的視覺差異消失。第一，機械復制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藝術作品的獨特性和價值感。機械復制大幅增強了藝術作品的傳播便利性，人們通過各種媒介就可以對藝術品進行賞析，突破了時間和空間的限制，但也導致原作與復制品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這給作品的獨特性和創作性帶來了挑戰。第二，數字版畫的技術手段，使得版畫制作方式的“機械性”更加便捷，導致一些人對其藝術價值產生質疑。藝術家利用數字媒介作為創作平臺，將虛擬數字化信息作為創作的介質，通過精確控制矢量線條或色調，產生多層次對比與筆觸肌理效果，實現對圖像的處理。無論是對畫面整體的把控還是整個印制過程，相對于傳統版畫，數字版畫的創作降低了不少技術難度，導致版畫的技術壁壘被打破。第三，數字版畫作品由數字轉換為機械輸出打印，一方面導致作品缺少了傳統創作版畫的手工特性和制作意味，這是因為傳統版畫的創作直接在版材上雕刻，并轉印至紙張或其他介質上，過程復雜，藝術家與材料密切互動能直接感知反饋；另一方面導致藝術家在傳統版畫創作中的背后工作量減少，如分版、制版、印刷等過程消解，而這種背后的工作恰恰是傳統版畫藝術價值的綜合體現。

本雅明認為，機械復制會削弱藝術作品的“靈暈”，無法取代原作。版畫的印痕恰恰體現了傳統創作的“靈暈”。如果數字版畫僅僅依賴機械復制，將難以適應藝術創作的需求，其藝術效果也會大打折扣。隨著數字印刷技術不斷升級迭代，結合當下數字化的多模態大語境下來看，數字版畫可以進行以下優化。第一，數字版畫可以利用比機械復制更具優勢的數字復制技術。機械復制依靠物理媒介，而數字復制技術則依靠數字技術，可以使圖像在數字化信息中更為精準地傳遞；第二，“相對印痕，‘無痕”也是一種痕跡特點，也會產生一種新審美標準”。數字版畫對“痕”的概念進行了更為廣泛的拓展，將傳統版畫中獨特的紋理或噪點轉化為像素點，突破了版種材料固有效果的限制。盡管數字版畫作品因輸出方式而丟失了一部分手工轉印版畫所特有的印痕，但在創作過程中，通過融合多種材料效果，能夠實現超越傳統版畫的創新性視覺效果。第三，數字版畫的圖像是將背后的計算機數據可視化的結果，這也意味著圖像的展示需要依靠電子設備進行解碼，而不同電子設備的差異性又無法保證作品的一致性，從而形成一種“版”的偶然。第四，作品的去“原真性”。如果機械復制是基于可見性原作的一種復制，可以在原作基礎上進行對比修正，那么數字復制技術下的原作是不可見的，這使得藝術家對于圖像的解碼充滿著不確定性，無法與原作進行對比與修正。這些原因使得數字版畫基于數字媒介的差異，呈現出一種數字化的偶然性和不確定性，形成一種機械復制不具備的“靈暈”和當代性，這恰恰是數字版畫的審美語言價值。

五、結束語

本文通過審視傳統版畫的“印痕”在數字技術介入下的演變，探討了數字版畫如何重構間接性與偶然性的美學邏輯。研究發現，數字技術雖消解了傳統轉印的物質性，但通過像素模擬、算法生成等路徑拓展了“印痕”的新邊界，如數字化偶然性、多媒介交互等。本文強調了如何在技術進步中保持版畫的本質，即印痕作為藝術語言的核心。在藝術與科技相融合的當代語境下，數字版畫不僅是傳統工藝的延續，還是跨媒介創新的平臺。未來，藝術家需要在技術與創作主體性之間找到平衡，利用區塊鏈等技術，提升數字版畫的審美和文化表達，以便為版畫在數字時代的存續與革新提供新范式。

參考文獻：

[1]瓦爾特·本雅明.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M].王才勇，譯.北京：中國城市出版社，2002.

[2]陳琦.印痕與復數——當代版畫本體的再認識[J].南京藝術學院學報(美術與設計)，2018，(02):206-208.

[3]羅娜.數字版畫的藝術語言與創作觀念探微[J].美術，2020，(10):142-143.

（責任編輯：薛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