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范寬山水畫的藝術特征

中圖分類號：J2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16-0004-03

北宋山水畫在繼承五代繪畫技術的基礎上，形成了更為成熟與獨特的藝術風格。這一時期，畫家注重寫生，追求自然景觀的真實再現，同時融入個人情感與哲理思考，使山水畫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范寬是北宋山水畫派的杰出代表之一，他生于五代末期，陜西華原人，本名中正。因為范寬“性溫厚，有大度”，故時人稱之為“寬”。范寬樂居于山林間，常危坐終日，縱目四顧，以求其妙。范寬具有西北人的爽朗性格，喜歡喝酒，熱衷求道1。他的畫作雄健、深厚、壯闊，善于運用“雨點皴”技法表現山石的質感。通過細膩的山川描繪，范寬的畫作不僅捕捉了自然山水的壯麗景象，表達了自身對自然的崇敬之情，還體現了他對生活智慧的深刻理解，彰顯了其對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理念的認知。

我國傳統繪畫常常并不以真實感作為唯一標準2。五代山水畫家荊浩在《筆法記》中提出了“圖真”這一觀點，所謂“畫者，畫也。度物象而取其真。真者，氣質俱盛”。范寬的作品不僅氣質俱盛，還更進一層，常常透露出一種遠離塵囂、追求寧靜的超脫意境。這賦予了作品強大的感染力和精神內涵。這種真摯深邃的情感表達，為我國山水畫開辟了新路徑，對后世影響深遠。

一、獨到的筆墨運用及其特色

范寬的山水畫在筆墨運用方面，展現出獨特的藝術風貌，成為后世學習的典范。范寬的代表作《溪山行旅圖》是我國山水畫史上的瑰寶，是他凝聚了畢生藝術精華的傳世佳作，具體如圖1所示。該畫長206.3厘米、寬103.3厘米，大氣磅礴，是山水畫中雄渾、浩闊的典范，是山水畫學習者臨摹的經典[3]。《溪山行旅圖》畫中筆墨的運用與意境的營造達到了高度的統一，特別是“雄強老硬”的用筆特點。范寬以雄健的筆力勾勒山石的輪廓，線條剛勁有力，富有節奏感與美感。在皴擦方面，范寬運用老辣的筆觸，表現出山石表面的紋理和質感，使畫面更具立體感。

《溪山行旅圖》是范寬山水畫皴法風格表現最突出、最明顯的代表作，其皴法外部形態筆跡稠密、點簇垂直而下，因外形如雨點，而被稱為“雨點皴”。從范寬皴法用筆軌跡可以看出，他起筆藏鋒蓄力，后以側鋒果斷推送出去，直到收筆一直保持控制，用筆沉著生澀。范寬的雪景山水畫巨作《雪景寒林圖》是一幅三拼絹立軸的大幅畫作，畫幅尺寸為193.5厘米 ×160.3 厘米，表現了秦隴地區雪后一片白雪的山川景色，如圖2所示。清代著名收藏家安岐在其所著《墨緣匯觀》中盛贊《雪景寒林圖》為“華原（范寬）生平之杰作”“宋畫中當為無上神品”。《雪景寒林圖》中，山石輪廓圓中帶方，多以側鋒線條搶筆的手法勾勒外輪廓，內輪廓石紋用筆古拙粗糙，方硬靈活；巖石的皴紋也清晰可見，根據石紋的生長紋路反復加皴。山石外輪廓以方硬的線條勾勒，極其有效地表現了北方山石與山體的體積感和質量感、厚重感。

二、創新的構圖布局

北宋時期，繪畫藝術的審美重心發生了顯著轉變。畫家們開始將目光投向自然山水以及人與自然的關系，借此表達對自然的熱愛與向往。這種審美心理的轉變促使山水畫成為北宋繪畫的主流題材。范寬的《溪山行旅圖》堪稱北宋山水畫的典范之作，其開創性的構圖方式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甚至為后來郭熙總結的“三遠法”提供了重要的支撐依據。《溪山行旅圖》采用了“立軸式全景構圖模式”，將高大雄偉的主峰置于畫面中央，占據了畫面的三分之二，形成了極為罕見的“全景構圖”模式。這種構圖不僅增強了畫面的氣勢與代入感，還體現了范寬對自然景觀的深刻理解和他個性中的開闊與不羈。

盡管此時“三遠法”尚未提出，但《溪山行旅圖》《雪林寒景圖》的構圖已蘊含了后來“高遠”“深遠”“平遠”的雛形，具有開創性意義。

第一，雄偉的開創性“高遠”意識。《溪山行旅圖》以雄偉的山峰為主體，通過近處小徑上的一行旅人自山下而仰視山巔，對比遠處高山的雄偉與高峻，加之云霧的渲染，營造出遠山磅礴的氣勢與深邃的神秘氛圍，使人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對自然的敬畏。這種以仰視角度表現高山雄偉的構圖方式，可以看作是后來“高遠法”的先聲。

第二，深邃的空間意識。范寬巧妙地運用層疊的山巒和迷蒙的云霧，使得畫面具有一種縱深感。在《溪山行旅圖》中，近處與遠處山巒的層次關系以及云霧營造出的空間感，都體現了范寬對畫面深度和空間關系的探索。《雪景寒林圖》更是將這種“深遠”意識發揮到了極致。在《雪景寒林圖》中，“深遠”的背景被層層疊疊的山巒所遮擋，范寬通過描繪山巒的層次和雪后的蕭瑟景象，營造出一種深邃的意境。近處的寒林，以粗壯有力的筆墨勾勒，顯得生機勃勃；中景的山石，則以干澀的筆觸和淡墨渲染，表現出山石的堅硬和距離的遙遠；遠處的山巒，則通過留白和淡淡的墨跡，暗示出山巒的連綿和空間的無限延伸。這種由近及遠、層層推進的構圖方式以及通過墨色變化和留白營造出的空間感，使得畫面具有極強的縱深感和空間層次，充分展現了范寬對“深遠”空間意識的深刻理解和精湛表現，為后來的“深遠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第三，“平遠”構圖的雛形。從范寬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他對以近處望遠處的空間關系探索。在《溪山行旅圖》中，近處的山石、丘陵與遠處的山川形成對比，雖然不是典型的“平遠”構圖，但也體現了以近處望遠處的空間關系。在《雪景寒林圖》中，這種“平遠”構圖的雛形則更加明顯。在《雪景寒林圖》畫面中，近處的寒林與遠處的山巒之間，有一條蜿蜒曲折的河流，河流兩岸是廣闊的平原和丘陵。這種以河流為紐帶，連接近處與遠處的景物，構成一幅廣闊的“平遠”圖景，可以視為“平遠”構圖的雛形。

圖1《溪山行旅圖》

圖2《雪景寒林圖》

三、對自然景觀的細致洞察與特色表現

在南齊時期，謝赫提出了著名的“六法論”，作為品評繪畫的重要準則，這六法分別是“氣韻生動”“骨法用筆”“應物象形”“隨類賦彩”“經營位置”和“傳移模寫”。其中，“氣韻生動”被置于六法之首，這充分體現了古人對畫面中“氣韻”與精神主旨的高度重視。直至今日，它依然是中國畫品評的重要標準。在謝赫的“六法論”中，“氣”與“韻”作為首要的美學評判標準，兩者的地位極為突出。事實上，“氣”這一概念在先秦哲學和漢代哲學中便已占據重要地位；而到了魏晉時期，許多思想家都深受元氣自然論哲學的影響，這使得“氣韻”之說在藝術領域也備受推崇。這種對“氣韻生動”的追求，深深地影響了后世畫家，使他們認識到，真正的“氣韻”并非憑空而來，而是源于對自然的深刻體悟和精妙表現。北宋畫家范寬的作品便是對自然景觀細致洞察與特色表現的絕佳范例，完美詮釋了“氣韻生動”的內涵。

范寬的作品是對自然景觀細致洞察與特色表現的絕佳范例。他善于捕捉自然界的微妙變化，并運用獨特的藝術手法將其呈現于畫面之上。首先，他對自然景觀的觀察細致入微，能夠捕捉到山川的四季變化、晝夜交替中的微妙差異。在表現山石、樹木、云水等元素時，他不僅注重形似，還追求神似，使得畫面中的自然景觀生動而富有生命力。例如，在《溪山行旅圖》中，他將山澗的清澈、樹木的蔥籠、云霧的繚繞都刻畫得細致入微，仿佛將觀者帶入了一個真實的山水世界；而在《雪山樓閣圖》中，他又精準地捕捉到了雪后山巒的清冷與靜謐，展現了冬日山水的獨特韻味。其次，范寬在表現自然景觀時，善于運用夸張和概括的手法，將自然景觀的宏偉與壯麗表現得淋漓盡致。他山水畫中的山峰往往高聳入云，山勢雄偉，水流湍急，展現出北方山水的雄厚氣質，且筆墨干脆、簡練，使得山的險峻和壯麗得到了生動的表現。這在《溪山行旅圖》中尤為明顯，巨大的主峰占據了大部分畫面，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力，仿佛讓人身臨其境，感受到大自然的雄偉與壯闊。最后，他對自然觀察到位，具有獨到見解，敢于采用當時還未普及的科學透視法進行繪畫創作。例如，他大膽運用“高遠”“深遠”“平遠”的構圖布局以及明暗虛實的對比，來描繪和塑造景物。這些手法使得他的作品在表現自然景觀時更具有立體感和空間感，更能體現出自然景觀的深遠與博大。這種對自然景觀的深刻理解和創新表現，使得范寬的作品成為我國山水畫史上的經典之作。

四、善于將個人的情感傾注于畫作中

范寬善于將個人的情感體驗與自然景觀相結合，其作品畫面不僅是自然景觀的再現，還是他情感世界的表達。在他的作品中，山川河流仿佛有了情感，能夠引發觀者的共鳴。范寬山水畫中的深靜、幽遠氛圍，既能讓人感受到自然的神秘與和諧，又能展現其獨特的審美情感。他將自然景觀與哲學思考相結合，創造出具有深刻內涵和高度藝術價值的山水畫作品。

他的山水畫作不僅融入了既深邃又細膩的情感，而且情感表達多樣、情感內涵豐富，突顯出對自然景觀的崇敬與贊美，對宇宙、人生的探索與思考。他的情感表達種類涵蓋了從壯闊的山河之美到靜謐的林泉之幽。每一筆、每一墨的印跡，都蘊含著他對自然的感悟和對生活的體驗。在范寬的山水畫中，山巒的雄偉、流水的綿延、云霧的縹緲等，無不體現了一種超出塵世的寧靜與淡泊。這些不僅是范寬對自然景觀的描繪，還透露出他對大自然力量的贊嘆之情，反映出他個性中的豪放、堅毅及對力量與尊嚴的追求。在山水畫中，通過對內容的虛實對比，觀者能夠在細節中感受到范寬情感的重點傾注之處。

范寬通過對高山峻嶺、山石紋理、樹木枝葉、水流波紋、牲畜及人等的精細描繪，抒發了自己對險峻高山的崇敬、喜愛之情以及對旅人在深壑老林、奇石險道中長途跋涉的同情之情。他通過精湛的筆墨與構圖技巧，成功地將自己的情感融入山水之間，使得他的畫作成為情感傳遞的橋梁，讓觀者在欣賞自然美景的同時，能感受到其內心的情感波動。

此外，范寬畫作中的情感表達還體現在其獨特的藝術風格上。他的山水畫作中常常出現孤獨的行人或隱士。這些人物形象雖然微小，卻承載著畫家的個人情感和哲學思考。他們或是駐足遠望，或是漫步山間，無不反映出范寬對超然物外的向往。這種情感與個性的融合，使得范寬的山水畫不僅是對自然景觀的再現，還是其個人情感世界的延伸和藝術追求的體現。通過對自然景觀的描繪，范寬將自己的情感、個性與藝術理念融為一體，創造出具有強烈個人風格和情感表達的山水畫作。這些作品不僅在當時備受推崇，還為后世留下了寶貴的藝術遺產。

五、營造深邃的意境氛圍

范寬，這位北宋初期的山水畫大師，不僅以其雄渾深遠、氣象萬千的畫作名垂畫史，還以其獨特的個性和精神追求令人神往。他的灑脫不羈，與歷代眾多借酒抒懷、筆墨生花的藝術家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在他身上，“好道”并非單純的興趣，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精神皈依，一種對超然物外、順應自然的追求。這份“玩世不恭”與“好酒任性”，實則是他真性情的自然流露，與崇尚自然、追求精神自由的內核不謀而合。儒家文化的浸潤，則讓他的畫作在雄奇中多了幾分溫潤的底蘊。

這種獨特的個性和精神追求，營造了范寬山水畫中那份深邃的意境氛圍，對觀者的審美體驗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他的畫作以其雄渾的氣勢、深遠的視野和精湛的技藝，為觀者提供了一種超越現實、沉浸自然的審美享受。畫面中的崇山峻嶺、層巒疊嶂以及巧妙運用的虛實對比和留白技巧，共同營造出一種寧靜、悠遠的氛圍，進而引發觀者對自然美景的向往和對生命哲理的思考。

范寬善于運用各種藝術手法來營造這種深邃的意境氛圍。他筆下的山川并非單純的景物描摹，而是融入了他對道家思想的深刻體悟。那連綿起伏的山巒，仿佛蘊含著無盡的哲理；那云霧繚繞的幽谷，又似隔絕塵世的仙境。觀者在欣賞時，能夠感受到一種心靈的凈化和升華。這種體驗不僅提升了觀者的審美情趣，還強化了觀者對我國傳統山水畫藝術的理解和尊重。因此，范寬的山水畫具有歷久彌新的審美價值。范寬獨特的繪畫技巧，也是營造深邃意境氛圍的關鍵。他強調師法自然，提倡畫家深入生活，觀察自然，從自然中汲取靈感。這一理念啟示創作者，在進行山水畫創作時，需要注重對自然景觀的細致描繪，以使作品具有生動感和真實感。同時，他創造了一系列超前的山水畫筆墨技法，通過強烈的遠近對比，突出了山巒的層次感。此類構圖手法為后世山水畫家提供了寶貴的借鑒，使他們在創作過程中更好地表現山水的空間感和立體感，從而增強畫面的深度和意境。范寬的筆墨技法，特別是獨創的“雨點皴”，成為營造深邃意境氛圍的點晴之筆。范寬的筆墨既有力度又不失靈動，使山水畫呈現出濃郁的個人風格。

范寬以其獨特的藝術風格和創作理念，將深邃的意境氛圍融入山水畫創作，為現代山水畫的創作提供了寶貴的參考和借鑒。他的畫作不僅是視覺的盛宴，還是心靈的洗禮，引領著觀者在藝術的殿堂中不斷探索和感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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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趙異.天人會通恣肆超逸一論范寬《溪山行旅圖》的超現實性[J].西部文藝研究，2025，（01）：214-218．

[3]王文妍.淺論《溪山行旅圖》的山水空間關系[D].河北師范大學，2012.

（責任編輯：薛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