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構與重構

關鍵詞：傳統雕塑；當代雕塑；造型體系

中圖分類號：J3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17-0025-03

不同于西方雕塑，中國傳統雕塑在千年的歷程中始終沒有成為一門具有審美自覺的藝術，雕塑家始終沒有獲得和畫家相同的文化地位。中國傳統雕塑造型語言的現代性融入是從對西方雕塑體系的引進而開始的，第一批留法的雕塑家如滑田友、劉開渠、李金發等雕塑家首次帶回了西方的古典寫實系統和方法。作為中國的第一代現代雕塑家，他們承擔了承上啟下的轉型工作，通過引進西式的雕塑進行艱巨的現代雕塑“啟蒙”。從《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開始，一些雕塑家自覺地嘗試構建中國式的現代雕塑體系，走向社會，走向民間，走向底層，促進了雕塑與中國現實的結合，推動了本土雕塑學術的發展。中國傳統雕塑樣式承載了幾千年積淀下來的中華民族文化心理的內容，從傳統到現代再到當代的過程中，當雕塑語言和造型方式發生改變的時候，原有的那一套語言和造型方式背后凝結的民族的觀察方式、感覺方式、情感方式，以及時間和空間的觀念、生命和信仰的觀念等，并不會隨著傳統雕塑樣式的式微而完全終止[。

對于當代雕塑而言，時間就是此刻。20世紀末至21世紀初，雕塑發生了顯著變化，圖像化、娛樂化的雕塑大量涌現，色彩在雕塑中廣泛應用；雕塑不再局限于固定的時空或永恒的敘事，動態雕塑與新媒體雕塑反映了雕塑在時空觀上的新思考；材料的物性也開始受到關注，新的材料被廣泛運用。當代雕塑更是以新的姿態介人社會、介入公共領域2。但傳統與當代并非二元對立，當代雕塑在創作過程中，仍會受到中國傳統雕塑造型觀念的潛在影響，尤其體現在形體、材料、色彩、空間等方面。關于傳統雕塑造型體系的當代轉化，本質上是一個涉及創作方法的實踐過程。解構與重構，實際上是對傳統的繼承與創新。

一、應物以象形，立象以盡意

“應物象形”與“立象盡意”在較為樸素的觀察方式上，以觀物而取其象，進而取其意。這一概念的核心是創作者面對對象時，不僅僅是復制其外在形式，更要通過研究和理解來表達該對象的精神和意義?！皯铩笨梢岳斫鉃閯撟髡咄ㄟ^視覺感知與對象的互動，而“象形”則是這種感知與理解的結果，是創作者通過藝術化手法將其內心的感受和對事物本質的理解具象化地表現出來。這也是對中國傳統雕塑造型中的“意象”觀念的闡釋。雕塑作為富有藝術氣息的藝術表現形式，通過寓物意象的方式，進而展現出深邃的意境。中國雕塑家在對外來雕塑進行本土轉化時，已經自覺或者不自覺地運用傳統文化了?！皩懸獾袼堋迸c“器物雕塑”是中國傳統雕塑當代性轉化的兩大成果。

2002年，吳為山提出了“寫意雕塑”的概念?！傲⑾笠员M意”與“寫意畫”二者的“意”旨在表現對象的內在神韻，傳達創作者的真實情感，將“寫意”理論運用到雕塑中，是傳統繪畫理論在雕塑中的借用。吳為山的“寫意雕塑”不是對形體的精準復制，而是用雕塑的語言傳達人物的精神氣質與文化意涵。他將“似與不似之間”的東方美學思想運用在雕塑中，強調“以形寫神”，使雕塑充滿詩意與哲思。他的創作理念，是對中國傳統藝術精神在當代雕塑領域的深度拓展與重構。

2015年，張偉提出“器物雕塑”的概念，即：整合古今，站在東方觀器的立場，對雕塑進行重新定義，擴充原有雕塑的內涵。張偉從青銅器、禮器、法器等傳統器物中汲取靈感，這些器物在中國古代不僅是實用工具，更是宗教、政治與倫理秩序的象征。他強調，器物不是“物”的靜態存在，而是承載文明記憶與精神意志的文化符號。在其作品中，傳統器型被加以解構、夸張或符號化處理，形成具有觀念性和雕塑感的“新器象”。這是一種文化轉譯，即以當代視覺語言激活傳統器物的精神核心。

寫意雕塑與器物雕塑均以“立象以盡意”為理論基礎，強調通過雕塑形象傳達深層的精神與文化意蘊。前者聚焦于表現主體的內在神韻與情感，注重形神結合的詩意表達；后者則通過對傳統器物的現代解讀，拓展雕塑內在的文化象征和觀念內涵。二者共同推動了中國傳統雕塑在當代雕塑中的創新性轉化。

二、隨類賦彩，塑繪一體

在中國古代，雕塑與繪畫在理論上、實踐上常常是互通的，“塑繪不分”“塑容繪質”是中國雕塑的重要特點。郭若虛曾言：“至今畫家有輕拂丹青者，謂之吳裝，雕塑之家，亦有吳裝。”所謂雕塑中的“吳裝”，指的是繪畫中“吳帶當風”的畫風[3。塑繪一體的藝術形式，反映了中國特有的文化思維方式與時空認知模式。明器雕塑與佛教造像中，這種結合尤為突出。明器雕塑承載著對死后世界的想象與寄托，佛教造像則滿足宗教禮儀的需求，二者均采用彩繪形式，不僅增強了表現力，也賦予雕塑以強烈的象征意味。中國古代傳統雕塑的創作者往往也兼擅繪畫，能夠在雕塑創作中靈活運用畫樣與色彩，體現出多種藝術語言的綜合運用能力。

在色彩運用方面，中國傳統雕塑追求的不僅是審美上的和諧，更強調色彩所承載的文化象征意義。傳統五色體系（青、赤、黃、白、黑）不僅與五行學說密切相關，也常作為王朝色彩、政治權威與宇宙秩序的象征。例如，黃帝尚黃，夏尚青、商尚白、周尚赤、秦尚黑，五色成為政權與時代精神的視覺標識。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中，五色亦被用于面部著色，以表達人物的性格、身份及情緒，如赤面象征剛烈、青黑則常用于“地獄神祇”形象，暗示憤怒或神秘力量。

這一色彩象征體系在當代雕塑中依然延續與演化。當代藝術家在繼承傳統色彩觀念的基礎上，結合現代材料與觀念，賦予色彩以新的文化語義和藝術張力。例如，紅色在今天依舊是象征喜慶、熱烈與希望的主色調，廣泛用于公共藝術與紀念性雕塑中，不僅強化視覺沖擊，也傳遞情感力量與社會價值。

三、因材施藝，惜物盡用

“因材施藝，惜物盡用”是中國傳統工藝美術中的重要理念，意味著根據不同的材料選擇合適的工藝和表現方式，最大限度地發揮材料的特性與潛力。在雕塑創作中，這一理念強調材料本身的物性、質感以及文化內涵的重要性，并通過巧妙的雕刻、塑造和組合，將其潛能發揮到極致。中國傳統雕塑中，不同的材料被賦予了不同的表現功能和文化意義。在當代雕塑創作中，“因材施藝，惜物盡用”這一理念得到了新的詮釋。隨著新材料的廣泛應用和雕塑創作手段的多樣化，藝術家在傳統材料的基礎上，創新地引入了現代材料和技術，同時在雕塑造型上進行了大膽的實驗。傳統雕塑中，材料往往承載著豐富的象征意義，如青銅與權力、木材與自然等。在當代雕塑中，這些傳統象征的含義被重新審視和演繹。例如，雕塑家將木材和石材與現代生活中的材料結合，呈現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反映當代人對物質、歷史和文化的態度。

四、經營位置，營造空間

“經營位置”指的是繪畫中的構圖或布局，以達到畫面的和諧、平衡與美感。在中國傳統雕塑中，“經營位置”體現為創作者通過對景物的比例、位置、角度、透視等方面的精心安排，達到理想的視覺效果和藝術空間?！疤接懙袼苄误w和空間的本質首先應從視覺上去尋找。形體通過最基本的凸和凹的形式來呈現自身的起伏、轉折和運動，正是凸和凹的不同程度的變化產生了不同的形態特征。雕塑中的‘雕’是減的過程，它體現了凹；雕塑中的‘塑’是加的過程，它體現了凸。[4”從雕塑本體角度區分空間存在個體空間、整體空間、整體中的個體空間。個體空間為雕塑本身自內向外的空間，多作雕塑自身形體討論；整體空間類似石壁佛龕、寺觀彩塑等多重形體的塑造空間；整體中的個體空間為局部與整體的空間關系。另外，還存在著實與虛的空間營造，實的空間為空間場域內所塑造的本體；虛的空間為留白空間或是負形空間。虛實空間相互咬合，咬合太松，空間稀薄，而咬合太緊，空間負荷。

當代雕塑作品則更多強調雕塑與空間環境的互動性，即“經營位置”的理念。雕塑的擺放不僅僅是物理位置的選擇，更涉及如何通過位置的選擇與空間的結構、氛圍及觀眾的情感產生共鳴。雕塑作品的“營造空間”不只是通過形式和位置來營造氛圍，它還能夠對觀眾的感知、情緒和思維產生引導作用，雕塑的空間不僅是物理空間的延展，更是精神空間的塑造。在當代藝術創作中，尤其是公共藝術領域，雕塑與城市空間的融合變得尤為重要。“經營位置，營造空間”在公共雕塑中的體現，往往通過雕塑與城市環境的融合，形成一個獨特的視覺焦點或文化標志。

五、傳移模寫，借古開今

“傳移模寫”和“借古開今”是中國藝術創作中的兩種重要方法。它們的核心思想是借鑒和繼承傳統文化的精髓，同時通過創新與轉化使其在現代背景下煥發新生。在當代雕塑藝術中，這兩種方法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應用，展現了傳統與現代之間的深刻對話和融合。20世紀始西方藝術體系和學院體系傳入中國之后，“雕塑”雖然作為造型藝術的一個門類，有了相對獨立的地位，但是中國傳統雕塑的主體參與者及民間藝人卻一直被排斥在這個體系之外，處于失語狀態5。中國傳統雕塑的教學目前在各大美院與綜合類院校雕塑系中得以展開，角度和側重點也不盡相同，田野考察和傳統雕塑臨摹課程結合進行。傳統雕塑臨摹不僅僅是單純地觀察雕塑圖樣，還需要通過紋飾、材質、工藝等元素，理解雕塑背后的時代氣息、人文風貌。傳移模寫并非單純的復制或再造傳統，而是通過繼承傳統來實現“借古以開今”。中國傳統雕塑與書畫繪畫雖理論體系有別，但傳承方式與手法相近。書畫依賴帖、畫論，而雕塑則依靠塑訣、量度經等口訣，師徒相承。無論書、畫、雕、塑，均需通過嚴格的默寫和臨習，才能掌握基礎技藝與表現精髓。

“傳移模寫”和“借古開今”是中國當代雕塑創作中非常重要的理念，它們為雕塑藝術提供了豐富的創作源泉和藝術語言。通過對傳統雕塑元素、形式、技法和符號的繼承與創新，當代雕塑家不僅實現了傳統與現代的融合，還通過雕塑語言反映出社會變遷和文化反思。當代雕塑家借用古代雕塑的精華，在當代社會中重新詮釋這些傳統元素，使它們以全新的面貌與當代文化產生共鳴，進而推動了中國雕塑藝術的創新與發展。

六、結束語

中國傳統雕塑造型體系的當代轉換是文化精神的傳承與革新。雕塑家以“應物象形，立象盡意”“傳移模寫，借古開今”為核心，深化文化內涵。通過塑繪交融、材藝結合、空間營造等傳統手法，在現代語境中活化色彩與材料，構建形式與公眾對話，實現當代語境下的轉變，形成中國特色與全球視野的藝術體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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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張偉傳統雕塑學習中我的知與行[J]雕塑，2016，（04）：70-73

[6]戴耘中國傳統雕塑當代轉換的隨想[J]美術觀察，2016，（05）：24

（責任編輯：薛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