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會圖》看宋代士人的生活方式

中圖分類號：J2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17-0031-03

宋太祖建立北宋王朝后，實行弘文抑武的治國政策，此后宋代歷任皇帝也都好學重教，士大夫的政治地位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1]。宋代理學的產生和發展讓宋代君主地位趨于穩定，也讓宋代商品經濟得到長足穩定的發展，宋代士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也都融入了宋代理學的思想內涵。宋代士人內部構成復雜，處于官與民之間，社會職業多樣，其生活受到市民文化影響的同時，也受到統治階層思想的影響，因此其生活方式具有復雜性和多樣性。

宋畫講究寫實“觀畫之術，唯逼真而已。得真之全者，絕也；得多者上也；非真即下”，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文會圖》作為宋代院體畫的代表作，清晰而細膩地描繪出了宋代文人雅集宴會的盛況，既注重狀物的理法，又不拘于理法，講求文人意趣，較為典型地體現了當時的時代風尚和理學內涵，從中我們可以看到比文字描述更為生動、更為真實的宋代士人生活。

一、宋代士人與繪畫

《文會圖》作為宋代院體畫優秀作品，既展現了宋代繪畫審美，也暗示出宋代士人與繪畫的密切關系。宋徽宗即位后蔡京開始第三次興學，設置畫學、書學、算學等專業學校，這對宋畫的繁榮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院體畫家地位也得到提高。宋代畫院是官方機構，為統治者服務，主要職責是政教宣傳、記錄圖像、賞賜臣子、裝飾宮廷等2。宋代經濟發展，人們在追求物質生活的同時也希望充實自己的精神生活，表現吉祥富貴的院體畫也得到了社會各階層的喜愛3，許多擅長繪畫的士人以此取悅自己、抒發情感，或為有此需求的人提供繪畫服務。

就像現在我們喜歡自拍一樣，宋代人也喜歡“寫真”，中山博物院藏宋佚名《畫屏人物圖》中的屏風上就掛有一張主人的自畫像。據文獻記載，金陵人陳懷立曾為蘇軾畫像，因畫得傳神，得到蘇軾贊賞：“南都人陳懷立傳吾神，眾以為得其全者。”宋代士人群體熱衷于將自己的肖像入畫，由此也催生出專門為他人畫像的職業畫家，這也說明在“理學”的影響下宋代士人群體自我意識的覺醒，繪畫成為他們時刻自省、自警的一個媒介。

《畫屏人物圖》中的屏風上繪有一幅山水畫，作為背景立于人物身后。此類繪有圖畫的屏風作為住宅裝飾頻繁出現在宋畫中，如弗利爾美術館藏北宋佚名《挖耳圖》中山博物院藏宋佚名《梧陰清暇圖軸》和南宋劉松年《補納圖》等。這些畫說明繪畫作為家居裝飾早已融入了宋代士人的日常起居，出于對繪畫的喜愛，以及宋代繪畫事業的繁榮，品畫也成為文人雅事聚會的重要活動之一。中山博物院藏南宋佚名《博古圖》就描繪了文人士子在富貴庭院中一起品鑒一幅山水畫的場景，同樣，宋張訓禮所繪的《圍爐博古圖》也描繪了類似的品畫場景。

對于作為知識階級的宋代士人來說，繪畫既可以是國家機器運轉的重要工具，消遣娛樂獲得美的享受的清玩，也可以是維持生計、調整情緒和寄托個人思想抱負的重要途徑。不論怎樣，繪畫都為宋代士人的生活增添了許多情趣。

二、宋代士人與園林

《文會圖》石桌后有一排勾欄，畫面右下角同樣也有一排勾欄，由此推測這是一個至少兩側環水的庭院園林。中國古代士人喜歡居住在與自然山水接近的環境中，認為這樣可以感受人與自然和諧相親，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這也與宋代理學的思想不謀而合。但山林生活艱苦，因此移天縮地于所居的園林應運而生，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所藏北宋佚名《乞巧圖》、中山博物院所藏北宋蘇漢臣《重午戲嬰圖軸》、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南宋劉松年《四景山水圖》等，都展示了宋代園林之精美。

宋代園林可分為皇家園林、私家園林、府屬園林和寺廟園林四大類，其中，皇家和私家園林最為盛行。宋代皇家園林中最為出名的是金明池，其本是訓練水師的軍事基地，后軍事色彩逐漸淡化，開始修建亭臺樓閣，種植垂柳花木，逐漸改造成供人宴游的皇家園林。宋代私家園林也極為普遍，以蔡太師園最為知名，蔡太師園是蔡京在金明池西南的一處園林，園中異花佳木茂盛，怪石壘山而立，徑路交互彎曲，是北宋末年東京權臣第宅的代表。宋代蘇州、湖州、紹興、洛陽等地的私家園林不勝枚舉，家境優越、仕途順利的宋代士人們便在園林里招待四方來賓，吟詩作賦、享受美景，體驗游園知趣。沒有資產的貧寒士人則只能望園興嘆，或拜訪各地寺院，參觀寺院園林，或構思一座子虛烏有的園林，以做神游。

園林既是宋代士人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慰藉心靈的精神食糧，更是中國古代士人在封建專制制度下保持人格相對獨立的一種方式。宋代士人在營造園林時往往會融入自己的個人情懷，借山水石亭、松梅竹蘭等景物寄托自己的思想抱負，這也反映了宋代士人多樣化的生活追求和情趣，宋代園林也因此以其獨特別致的造型和深刻意蘊為我國園林藝術增添了光彩。

三、宋代士人與雅集

《文會圖》是極具代表性的雅集題材繪畫作品，有學者認為其與唐“十八學士圖”的創作主題有關，蔡京和詩“不與有唐同”“當年十八士”也印證了這一點。“十八學士圖”是我國繪畫史上一個重要母題，起始于唐代閻立本《秦府十八學士》，雖原作早已不在，但仍是繪畫史上的重要主題，歷代不斷追摹。《文會圖》代表了在北宋時期士人對“十八學士圖”的演化和理解，與唐頌揚十八學士建功立業不同，《文會圖》政治喜功的色彩明顯減退[4，更多的是展示文人雅趣。“西園雅集”是宋代文人蘇東坡、米芾、黃庭堅等人在當時的駙馬都尉王選的府邸西園中的一次聚會，是宋代最為著名的雅集活動。“西園雅集”中的人物在文學、藝術等領域均有重要地位[5，因此，其與“十八學士圖”一樣成為繪畫創作的母題，該主題也吸引著宋代士人不斷以此進行再創作，如中山博物院藏北宋李公麟《西園雅集圖》、南宋劉松年《西園雅集圖》和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南宋馬遠《西園雅集圖（春游賦詩）》等。

雅集活動具有濃烈的人文色彩，與士人階層的身份認同緊密相關，也與士人的浪漫主義情懷緊密相連。同時，雅集活動既是物質層面士人生活資料與集成行為的外顯，也是精神層面家國與個人情懷的托付。宋代商品經濟繁榮為宋代文人雅集文化發展提供了先決條件，崇尚文治的政治制度，為文人雅集活動的開展提供了保障。隨著宋代士人階層的不斷壯大，士人之間的接觸、交往增多，聚會結社更為頻繁，以文會友的雅集風氣更趨普遍。作為雅集靈魂的士人又往往裹挾于時代洪流中，拘于廟堂高遠、山林之樂與民生之艱的復雜而矛盾的情緒中，因此，宋代士人“或十日一會，或月一尋盟”，在無數次的宴游雅集中彰顯自己的文人風骨和品格。

四、宋代士人與香

隨著宋代崇文抑武政策的實行，士人階層地位提高，宋代士人的關注點由外向內轉移，從外在名利的追求轉向內在道德的弘揚。焚香、插花、點茶、掛畫被宋人稱為四大雅事，香居于首位。香爐作為焚香的器具，與香共同構成一種文化符號，受到宗室貴族和文人雅士追捧，成為高貴身份與高尚品德的象征，士人精神和時代審美的載體

宋代嗜香之雅士數量甚多，歐陽修在《歸田錄》中記載梅詢：“性喜焚香，其在官，每晨起將視事，必焚香兩爐，以公服罩之，撮其袖以出，坐定撒開兩袖，郁然滿室濃香。[7”宋人將焚香用于熏衣，也將焚香作為營造詩意生活的點綴，范成大在《丙午新正書懷》中記載：“煮茗燒香了歲時，靜中光景笑中嬉。”同時，香還被視為醒脾通竅的良方，有凝神安氣、啟迪深思的功效，被置于臥室，相伴于枕旁。除了取悅自己外，香亦是往來互動、增進友誼的紐帶。宋代雅集成風，每逢雅集必焚香和唱，李宗孔在《宋稗類鈔》中寫道：“今日燕集，往往焚香以娛客”，這在宋畫中也有所體現，傳宋徽宗所繪的《聽琴圖》香幾上有一只香爐，中山博物院藏《十八學士圖之琴》案頭同樣列爐焚香。這些都從側面展現了宋代士人以香養性，將文學藝術和熏香品鑒相結合，從中獲得身心的舒暢和生活的情趣。

宋代香文化的繁榮也造就了一大批以士人為主體的香學專家和香學著述的產生，如丁謂的《天香傳》、蘇軾的《沉香山子賦》、洪芻的《香譜》等。宋代士人由香展開的寫香、詠香、制香、品香、焚香等一系列的雅事，直接推動了宋代香業的發展。在宋朝都城內，商賈云集，香鋪頻繁可見，如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中就繪有“趙太丞相”家的香鋪。1974年泉州灣后渚港宋代海船中出土的眾多香料和造型多樣的香爐，直接印證了宋代香業的繁榮。

宋代士人香文化在繼承前朝的審美觀念的基礎上融入了時代之風尚、文人之意趣，形成了宋代香事獨特的休閑特性，其尚香文學、用香習尚和焚香器具也直接影響了明清的香文化發展，對中國香文化的發展起到了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

五、宋代士人與插花

插花作為一種裝飾，廣泛出現在宋朝的各種場景中，除《文會圖》桌案上擺有插花外，美國波士頓博物館藏北宋蘇漢臣《妝靚仕女圖》梳妝臺上亦有插花、天津藝術博物館藏南宋佚名《盥手觀花圖》庭院中也擺有插花、故宮博物院南宋佚名《蓬瀛仙館圖》室內中心也放有插花等，可見插花與宋人的日常生活緊密相連。

宋代是中國插花的鼎盛時期，《夢梁錄》記載：“仲春十五日為朝花節，浙間風俗，以春序正中，百花爭放之時，最堪游賞。”朝花節期間往往萬人空巷。洛陽是北宋著名的花都，牡丹盛開之時，地方政府會舉辦“萬花會”。除此之外，揚州“芍藥為天下冠”，花開之際，揚州太守也會舉辦“萬花會”。在皇室和政府的影響下，宋代上至君主、士人，下至百姓，都以插花為尚，亦有“簪花”的習慣，這直接帶動了鮮花市場的繁榮。插花的流行也催生出高超的插花技藝，南宋李嵩所繪《花籃圖（春）》《花籃圖（夏）》《花籃圖（冬）》以及宋錢選所繪《畫花籃圖冊》都直觀向我們展示了宋人插花技藝之精巧。自然而然，宋代士人頭上簪花、家中插花、以花入畫、為花作詩，圍繞花而創作的佳作亦不勝枚舉。

宋代以“儒學”為核心的理學思想對宋代插花也有極大的影響，在理學思想的影響下，宋代插花慢慢從復雜奢靡轉向了典雅實用。因此，宋代士人往往以花寄情，將插花作為個人品格和審美觀念的外顯，為自己創造一個詩意而空靈的空間，超脫世俗而不受外界干擾的私人領域。同時，宋代士人也將自己的思想滲透在插花行為中，常將哲思與花木聯系在一起，常以花木影射人格，表達自己的內心世界，顯示自己的風骨與氣節，以此創造一種維護自身階層身份尊嚴和世俗認同感，保持自己的政治文化。

六、結束語

“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后漸衰微，終必復振。[10]”不論是社會、經濟發展水平，還是文化發達程度，宋代都處于中國歷史的高峰。《文會圖》作為宋代院體畫的代表作，是興學政策下的產物，畫中描繪了文人雅士在園林中把酒言歡，器具精美、琳瑯滿目，極盡奢華，侍者各司其職，一幅太平盛世之象，《文會圖》更像是展現了一種宋代士人理想的生活方式，給予底層讀書人一個希望，描繪出一個美好的愿景。

在宋代崇文抑武的政策下，整個社會趨于文人化傾向，形成了以讀書為榮的社會風氣。理學觀念下的“議論精神”“懷疑精神”“實用精神”和“內求精神”等，都直接影響了宋代文化風氣和宋代士人思想。“物中求理”和“格物致知”的理學態度也強烈影響著宋代士人的哲學意識和處事態度，并對“靜”“神”“無欲存誠”等傳統觀念進行深入思考[11]。宋代士人注重精神自由和文化品位的追求，渴望讓自己的生活豐富多樣、充滿情趣、高雅而充實，希望通過不同的形式展現自己的情趣、理想和學識。因此，宋代士人將“雅”融入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如焚香、插花、雅集等，熱衷于將一切生活方式都變得具有詩情畫意，以向內獲取認同感。

我們可以將宋代士人的生活方式歸納為多樣性、內向性、審美性、文化自娛性，一定程度上宋代士人的生活方式已經超越了功利性的物質享受，更多的是對內在世界的精神享受。正如陸王心學所認為的“心即理也”一樣，琴棋書畫、詩酒花茶的生活方式更像是宋代士人內心世界的外顯。《文會圖》中仕途順利、生活如意的士人通過這些方式享受無憂無慮的“閑適之樂”，那些仕途不順、處境糟糕的士人，便借助這些方式排解心中苦悶，達到內心的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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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薛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