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
商場里的一只猛犸象丟了。他們翻著衣櫥
襯衫攤了一地,像閣樓斜射進來的午后破碎陽光
窗外開殘了的大麗花和美人蕉,在無精打采地
迎接著這個不情愿的秋天。一輛白色的救護車
夢游般地穿過這城市的街道。天空藍得讓人心醉
這意味著對沖基金將會像一座玻璃器皿擺放在
橡木書桌上。這一切讓人生厭,但那只猛犸象去了哪里?
它偷渡去了月亮上,還是被季節的狩獵者捕獲?
女孩哭泣著。那架梯子仍然架在天空中
云朵從上面飄過,一只鳥落在上面。它看上去
像一個蹩腳的偵探。有誰會告訴我是誰偷走了
最后的風景?又有誰會為這一切埋單?
孩子們玩著捉迷藏游戲,唱著《小蘋果》,沿著
梯子上上下下。他們的笑聲把天空越拋越高
一首詩
我在努力為我的詩尋找標題
但是它逃逸了。像一個酒后肇事的卡車司機
詩嗷嗷待哺,一堆沒有被命名的不明物種
不明即是不名。而它們來自哪里?
天上,還是地下?當然,也可能是某個
亞馬孫女戰士的部落,在那里
巨大的夕陽成為世界唯一的背景
對著它你點燃一支駱駝牌香煙
對此必須給出一個新的說法,否則
時間的紙牌屋會大面積坍塌
浪花拍擊著穹頂。上面是儲物架
碘酒、時間膠囊、頭蓋骨和一只跳蛙
獨眼怪在看一部3D電影,里面
上演著愛與謀殺。渾南大道上
一頭鯨在奔跑。無數頭鯨在奔跑。它們發出
隆隆的低吼,仿佛在尋找失散多年的配偶
當高架橋投下三角褲巨大的陰影
我們開始了新一輪的流浪
關于詩
寫詩——是一種哀悼。
寫詩——也是一種祈禱。
甚至,在很多時候,寫詩同時是一種歡樂
和對于歡樂的期待。
而對于我,寫詩就是寫詩。
寫詩就是為了寫好一首詩。
寫詩就是為了寫一首好詩。
最終寫詩就是為了寫詩,就是這樣。
午睡醒來,想到了陶淵明
從午后一點鐘睡到了兩點半
頭有些昏沉,渾身有一種無力感
似乎這是很久不曾有過的事情,平常
我只是小睡片刻,翻書,看看手機
我幾乎不看乏味的電視新聞
想到了陶淵明,我正在重新讀他
他會睡午覺嗎?也許這個時間
還在喝酒,或扛著鋤頭到田壟間
鋤草,可能只是做做樣子
田地里的草快齊膝高了,禾苗看上去
顯得清瘦,但仍然充滿生機
我羨慕陶淵明,一個老酒鬼,不合時宜的
遁世者。我感到了無奈
告訴我,沉重的肉身是否能夠
困住一個人有趣的靈魂?
這里沒有南山,舉目是高高的樓房
在冬天會遮擋住太陽。但此刻
它照例在我的窗子上,一張臉明亮而親切
就像是菊花。這是我們共同擁有,并且
喜愛的少數幾件東西,盡管
我們從來沒有在詩中提到,但它
一直在我們心中發光,驅散著黑暗
春
冬天吊死在一根晾衣繩上
然后春天到來。它在后院中綻放出不同的色彩
像焰火,或開屏的孔雀。似乎是在嘲笑冬天的慘淡和單調
它在這張白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等待
他們等在那里
在公交車的站牌下面
夜風吹了過來
卷著幾滴冷冰冰的雨點
時間已經很晚了
他們等在那里,心里清楚
該死的末班車早已過去
他們知道,再不會有車駛過
但他們仍等在那里
固執而絕望
他們互相安慰著
盡量使對方相信
會有一班車奇跡般開來
“詩是危險的事物”
詩是危險的事物。譬如
炸彈?;螂[匿于未知間的真理。
當圍墻一角的杏花綻出莫蘭迪春天
震驚因單調而變得慵倦的眼睛
——在經過了長久的沉寂之后——
我們醒來,然后活動著
麻木的四肢,讓意識重新
像刀鋒一樣凊冷。我們的語言
不再透明。它吸收著光線卻不會
讓一絲光亮溢出。它不再是公園長椅
呢喃的話語,它清算著一切。它是符咒
召喚來萬物,并惡意地
驅使著它們。包括冬天
和它緊緊包裹著的白色衣袍。
包括夜晚的黑暗,和午夜時分
璀璨的焰火,星星們的合唱
和命運的呼拉圈舞。
詩
我的靴子盛滿淚水。
橡樹開花。它被未來的事物所召喚。
導盲犬迷失了方向,它的
眼鏡片蒙上一層水汽。
憂傷是一個古老的傳說。
就像是歲月,或月亮。它在產卵
并持續發出清冷的光輝。
告訴我,為什么我會感到憂傷?
別樣的青春
我們在吊床上看著星圖,或用
一連串的字母表裝飾著危險的長春藤。它們攀附在外墻
夢想爬上天空。杏子從另一個空間落下。
空氣中有灰塵。它們構成了宇宙間的另一個星系。
一切都恰如其分。你感到幸福而滿足。
而從另外的角度看,我們也只是些微粒
或里面的微生物。池水中飄浮著葉子和星光。
它們是死去的時間。除此之外再沒什么可關注的了。
我們總是容易被謊言打動。房間很小,看上去卻很大。
我收拾著物品,在旅行或學期結束后準備回家。
但我的挎包裝不下更多的東西。
一些衣物,幾本書。它們大都破舊
我早就丟掉了的青春期的讀物。毫無價值。
但它們回來了,像幽靈。并努力誘惑我
回到過去。這是唯一有價值的
又能成功摧毀我的秘碼。我們懸浮。
偶然
雪下了整整一天
現在它停了下來,就像
一場談話被突然中止
或一只盒子咔嗒一聲被
關上(沒有人知道里面
有些什么,也許只是
幾張發黃的照片,或者
一只死鳥,就像我小時候
常做的那樣)??腿穗x開了
房間空蕩蕩的。世界似乎
一天天變得陌生,或它一直
就是這個樣子。讓我想到
那個遙遠的夏天,當第一次
認識死亡:它隱匿在高高的
蒿草和蕁麻之間,暑氣
沉積著,不知道名字的鳥
在什么地方叫著,隨后青蛙
跳進發臭的葦塘?,F在一切
歸于沉寂了,你或許知道
我說的不是這場雪,或
那個夏天。這些就像我們
微不足道的生命,出現
與消失,完全出自某種偶然
十一月的雨
在十一月的某個日子
我在聽《十一月的雨》
“槍炮與玫瑰”樂隊演唱
十一月份通常會下雪
但遇爾也會下雨
展示著大自然的恣意
與反復無常。比如
前幾天就是:雨珠落在地上
然后凍成了冰。等太陽出來
又會融化,重新變成水
被蒸發成云,飄在天上
這一天,天氣很好
我的心情也很好
我聽著“槍炮與玫瑰”樂隊
演唱的《十一月的雨》
盡管這一天沒有下雨
你沒有魔法,你只是一個句子
有趣的故事,也許帶有一點點恐怖。
事實上當你在復述時,它像一頂帽子飛走。
魔術師的帽子或手杖。這似乎沒有區別,
當它們作為道具,或堆放在儲物柜中。
送信的人走了,留下了證物。你說要有光,于是,
天色暗了下來。也許還要下雨,但沒有雪。
時間早已過了六月。當同坐在一張桌子旁,
我們應該說些什么?一切也許發生得過于突然。
你彎腰系著鞋帶,或講著笑話。沒有人會帶你去好萊塢。
生活被批量復制。流水線上質檢員打著瞌睡。
在過山車里你發出尖叫,像一條長長的飄帶。
鳥兒不需要護照。但你不是鳥兒,你是一個句子。
一個句子,或一個浴缸。沒有人告訴你該怎樣做。
直到你被揉成一個紙團,扔進廢紙簍中。
失明的夜晚
——獻給基弗
夜晚的卷心菜長滿蚜蟲。
大地的耳朵被塞上了蠟。俄狄浦斯消失。
沙子像雪。它們是死去的時間,確切地說
是時間的灰燼。無人認領骨灰甕。誰在哭泣,或是在笑?
風吹過甬道。火燭發出噼啪的低語
加劇著天空的暗藍色和餐桌上的陰謀論。
天空一片泥濘。謊言是真理正在顯影的底片。
當盒子被打開,卻發現里面什么也沒有。
又該用什么撫慰我們的心靈?它像被丟棄的鞋子。
西紅柿潰爛了,廚房發出嘔吐物的氣味。
怪獸躲在柜子里,帶著鋒利的爪子。這不再是秘密。
蓄水池干涸。瓶花枯萎。梯子在虛空中豎起。沒有人
在玩紙牌游戲。你在黑暗中鑿出一扇窗子。
仍然是黑暗。一只貓弓著身子走過,融化在其中。
世紀
時間腐蝕著我們的骨骼。
飛機在天上飛。海浪修正著海岸線。
歷史因文字更改。DNA檢測我們是人類。
但歸根結底和野獸沒有什么不同。
當然,在宇宙巨大的實驗室里,
我們只是些可憐的小白鼠。
日子一天天過去,像一個個謊言。
沒有人會為此負責。我們需要一點勇氣
和理由,證明著自己的無辜。
靈魂沾滿煤灰。它變成烏鴉落在枯枝上。
電影院曾是我們的聚集地,現在廢棄了。
當我們歌唱,成群的耗子涌出我們的喉嚨。
我們看《變形金剛》和《蜘蛛俠》。
現在是《紙牌屋》和《絕命毒師》。
辛迪·克勞馥早被忘記?,F在是芭比娃娃和kitty貓。
時間過得太快,從另外的角度看,又過得太慢。
我們變老。世界需要完美的秩序。
而我們需要潔凈的空氣和安全的食品。
錯過了最后的巴士,現在沒有另一扇門為我們打開。
下水道是許諾給我們的最好未來。
我會把房間刷成紅色。紅色或紫色。掛滿星星。
警惕分界線。盡管有大量的日常事務需要處理。
當午夜沉重的皮靴從街上踏過,疲憊的人睡眼惺忪地制造著噩夢。
那只怪獸走向我們,渾身上下都是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