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嶺
隨之而來的是連綿細雨,道路、農田和河灘變得泥濘。村人穿著靴子徑直走路。備足了鹽、糧食和衣裳。在昏暗雨季,在潮濕的來來回回的路上。小村容忍水洼的存在,也容忍與從前一樣的生活態度。村與村禮尚往來:張家堡子、李家堡子、孫家堡子。他們踩著靴子。摸索著走,愜意地走。不用下地干活地走。莊稼和青草一起瘋長。種子藏了遍地。
帶偏旁部首的族群整夜亮著燈盞。想念下雨、下雪、降霜的感覺。人們盤膝坐炕,燉一鍋土雞榛蘑、煮一盆酸菜粉條血腸白肉,溫一壺老窖。說自家的游子吟,講別家的赤子夢。穿短襖的女人與著背心的男人在家歇著。有土狗和大鵝候在屋前屋后,如有地鼠、黃鼬闖入,衛士要以安身立命的本領奮力驅逐。叢林深處,地耳、草菇和松茸瘋長。雨水洗凈了山野菌子。
人們高舉著手,禮贊饗宴。這個村、那個村。驢子打盹,老牛默不做聲,野鴿子咕咕叫著,花鵲和灰鵲完成了最后一根樹枝的壘窩。鷹隼與家禽從未有過爭斗。
當然你未曾涉足這個村莊,卻能從同窗的講述中提純故事。
黃鐘大呂要聽,秋蟬時鳴不棄。你打開窗子:看看風吹月光,聽聽雨澆蛙唱。
腰堡
陽光下的村莊,玉米一根一根成熟。早晨,會看見圍著頭巾的婦女正在掰玉米棒。那些金黃的、輪回了一年的玉米將被灶火煮熟。不需要煮米飯,一根玉米棒就是一頓飯。隨時吃,隨時掰,隨時煮。
昨天的自己蹲在莊稼地邊,架幾根干木柴燃火燒嫩玉米棒兒。
深埋底層的季節性食物喂飽了一個夏季。生活多么容易滿足。
大地百里,鷹翅難及。
贊美來自疲憊。在辰州,河灘、草地、山坡、田野,都能看到玉米地。北陽、錢家河子還能套種香菇。玉米根須的氧根,呵護菌子生成。鄰家姑娘嫁到東溝村,靠著香菇發家致富。
星月照耀前村后店,田間地頭碰到的人,拐彎抹角,繞來繞去,都能攀上親戚。有如大地之上的草本植物的種與屬、綱與目,一不小心,就對上了,歸了一家。
臥龍泉鎮距河流很近,離大海很遠。他們用一袋袋玉米換回海螺、貝殼、蝦蟹、魚鮮。房前屋后鋪滿貝殼。下雨不積水,刮風不起塵。就連圍墻也用泥粘貼上海螺,既裝飾又結實。若形成化石,一定會誤導后世研究大海是否抬升的判斷。
腰堡有你的同窗,來來回回騎車進城上學。
倘若人世厚愛,你還想著再托生。做誰家的孩子都行。
黃恩鵬,現居北京海淀。中國作協會員。有作品發表于《十月》《人民文學》《當代》《青年文學》《北京文學》等。著有散文詩集《過故人莊》,理論專著《發現文本》,長篇非虛構散文《邊地筆記》《到一朵云上找一座山》等,長篇小說《桑珠孜的美術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