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杉記
冰川撤退時,遺落了一枚球果。在腐殖土里,它夢見自己——
仍是筆直的綠焰。
直到某個清晨,吳鳴翔的腳步壓彎了露水。挺拔的冷杉才突然醒來——
“我在這里。”
吳鳴翔的鉛筆在標本冊上顫抖,他比測高儀更早認出,那些鱗片狀獨特的沉默。百山低伏如浪,而他替它們向天空遞交第四紀的辭呈。
一座山和一棵樹,從此有了疊加的超級符號——百山祖冷杉!
后來,他總在林中迷路。腳印不斷修改著地圖,球果卻始終停在同一頁日記里:“北緯27度,東經119度,有兩棵樹,一直替冰川活著。”
注:吳鳴翔,百山祖冷杉的發現者。百山祖冷杉在20世紀60年代被發現,當時全世界僅存三株,被稱為“植物活化石”和“植物大熊貓”。
守林人日記
第三十五年第五十九頁:冷杉在子夜解開年輪的密碼,松針簌簌地落下,望遠鏡里,黃腹角雉把喙尖浸入月光。
腐木隆起的腹部,菌褶里,正在分娩一朵撐開蕾絲傘的竹蓀。
當松茸般的星子墜落瞭望塔,他把自己種進《護林手冊》里。
晨霧又起,冷杉的根系仿佛,已觸碰到他左膝蓋的陳年風濕。
蘭溪橋記
四十年前,水庫興修,水要上漲了。木拱廊橋的命運——是拆,或者被淹沒?
他扛著相機,背上行囊,住進庫區。
橋不語,橋墩的骨節卻“咔咔”作響。
他在紙上畫線,一根,兩根,像老匠人用墨斗彈出新的宿命——“可以拆,但木頭須標注出曾經的位置。”
沒有吊車,沒有圖紙,只有編號、麻繩和箬葉,以及一群彎腰的人。他們拆橋,像拆一封四百年前的家書,每個榫卯,都是未寫完的句子。
后來山洪沖散了木料,老匠人病倒了。他在久雨的溪里翻找斷榫,像拾起散落的族譜。
“短一截又何妨?”他重新計算斜度,讓橋拱練習低頭。
如今,橋還在上游站著,水在下游,偶爾露出當年的石基。而在他眼角的皺紋里,仍刻著當年的水位線。
菌絲代碼
菌絲在培養皿的第三象限擴張自己的脈絡時,松源溪正把月光釀成第七種露水。
吳克甸的鑷尖懸停在菌絲的裂谷地帶,如同地質學家小心翼翼地準備提取遠古時期的化石殘片。木屑培養基深處,《齊民要術》的農諺被第151次翻譯成新的基因代碼。
他在菇棚頻繁進出,那頂破舊的草帽積載了幾十年的晨昏。銀色孢子群染就他的絲絲白發,像是時光打翻了一甕粗鹽的銀河。
顯微鏡下,菌種鑒定、分離。兩萬多天的馴化,構筑出前所未有的食用菌王國。
孢子散若星辰,落入溪水便長成會呼吸的島嶼。
注:吳克甸,生于1937年9月,香菇菌種科研人員,60多年如一日研究香菇菌種。他創立了慶元香菇栽培技術模式并在全國推廣,讓100多個縣的農民增收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