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露萍：百煉成鋼的紅色特工

紅巖青松沐風雨，不朽精神傳萬世。在中國共產黨艱苦漫長的斗爭歷程中，相對于與敵人面對面作戰的公開戰場，還有一條為奪取革命勝利起過重大作用的隱蔽戰線。在這條戰線上，有一位紅色女特工一張露萍。她17歲加入中國共產黨，18歲開始在中共中央南方局領導下做秘密情報工作，19歲不幸被捕，24歲被國民黨軍統秘密殺害，至死也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她先后使用過余薇娜、余家英、余碩卿、余慧琳、黎琳等多個名字，但最終帶著張露萍這個化名潛入隱蔽戰線、被捕入獄直至犧牲。韓子棟為張露萍題寫的碑文“少年赴陜，獻身革命；受命返渝，虎穴棲身；智斗頑敵，戴笠震驚；獄中再戰，威懾敵營；一代英烈，膽肝照人；立石為證，長志艱辛”，生動詮釋了這位巾幗英烈的傳奇人生。

思想進步為抗日積極奔走

張露萍，1921年出生于北平，父親余安民時任川軍暫編一師師長。1927年，張露萍被父親接回四川省崇慶縣（今崇州市）老家，后寄養在私塾先生余澤安家。在余澤安的指導下，幼年張露萍閱讀了大量書籍，具備了豐富的知識儲備，并立志要做一個有民族氣節的人。

1935年秋，余安民將張露萍接回成都建國中學讀書。在此期間，她與思想進步的車崇英、周玉斌、楊夢萍結為“四姐妹”，并通過車崇英結識了她的父親一一時任中共川西特委軍委委員車耀先。車耀先經常向她們介紹國內外形勢，講述八路軍英勇抗日的事跡以及革命圣地延安的嶄新氣象，鼓勵她們積極投身抗日救亡運動。在車耀先的影響下，張露萍如饑似渴地閱讀進步書刊，包括車耀先創辦的《大聲》周刊、魯迅的《彷徨》《吶喊》《狂人日記》、巴金的《家》《春》《秋》三部曲，以及《女子月刊》《世界知識》等。她還時常向車耀先請教關于國家、民族救亡圖存等問題，思想迅速成長，革命信念日益堅定。

張露萍

初二時，余安民給張露萍找來家庭教師胡績偉補習數學。一次，胡績偉給張露萍布置了一道作業題。她用代數式解出答案后，聯想到親眼所見的工人貧困生活，不禁困惑地問老師：“老板為什么都這么不道德？工人們又為什么任憑老板榨取他們的血汗？”胡績偉解釋道，工人為生存被迫接受剝削，這不僅是道德問題，更是制度問題，唯有變革社會制度才能改變工人的命運。張露萍深以為然，此后常向胡績偉請教數學之外的問題。已是共產黨員的胡績偉便耐心講解革命理論，張露萍的革命思想由此萌芽。

1937年秋，張露萍在一張五角星照片上題寫自勉詞

1937年，“四姐妹”一起閱讀《大聲》周刊。左起：張露萍、周玉斌、楊夢萍、車崇英

延安求學練就過硬本領

在進步思想的熏陶下，張露萍和當時國統區受到共產黨影響的眾多進步青年一樣，一心向往著延安。在她看來，延安就是革命的圣地，是中國光明的象征，是自己信仰的方向。于是，張露萍暗自萌發了去延安的想法。從1937年秋張露萍在一張五角星照片上題寫的自勉詞中，可以看出她堅定的決心和報國的熱情：“卿莫徘徊，趁這黃金的年代，努力著你的前途，發出你的燦爛光華！”[2]

1937年7月7日，日本侵略者悍然發動七七事變，全民族抗戰爆發。在車耀先影響下，不滿16歲的張露萍加入黨領導的進步組織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簡稱“民先隊”）。民先隊最初交給張露萍的任務是努力發展隊員并擔任交通員，負責與幾所學校的聯絡工作。她暗自下定決心：“為了我們中華民族的解放事業，今后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你也不能有丁點兒害怕啊！”[166在民先隊，張露萍在直接領導人肖玲的帶領下，開始參加抗日宣傳小分隊活動。通過排練街頭演講，練唱抗日歌曲，演出抗日話劇，辦墻報、刷標語，不分白天黑夜地為抗日疾呼、為救亡奔走，還到成都的工廠、學校、田間、街頭進行抗日救亡宣傳在抗日活動的洗禮與錘煉中，張露萍篤定了獻身民族解放事業的信念。可見，車耀先、肖玲和胡績偉三人對張露萍早期革命信仰的養成都產生了舉足輕重的影響，也為她日后深入虎穴擔當大任打下了良好的思想基礎。

1937年12月8日清晨，在民先隊和車耀先的幫助下，張露萍與李再華、劉玉豐等10名青年學生從成都出發，一起踏上了去延安的征程。為躲避父親追查，她給自己改名為余慧琳。盡管如此，還是在西安被父親派來的人打聽到，要求她回成都。后來，她再次改名為黎琳。1938年2月3日下午，張露萍和熱血青年們闖過國民黨軍警關卡的重重阻撓，終于抵達向往已久的延安。就在這一天，她與丈夫李清相遇相識。張露萍先是被分配到陜北公學集訓，主要學習政治經濟學、科學社會主義和哲學等課程。憑著堅強的毅力和吃苦耐勞的精神，她克服了陜北高原零下二三十攝氏度的嚴寒，習慣了陜甘寧邊區小米粥加窩窩頭的伙食，還堅持完成每天緊張的政治學習與軍事訓練。張露萍給家人的信中寫道：“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你們的孩子現在能背三十幾斤重的背包爬八十幾里的山路了，你們高興嗎？”[3]

陜北公學三個月集訓結束后，張露萍轉入抗日軍政大學第四期學習。為滿足抗日前線對軍政干部的迫切需求，每期學員僅有半年學習時間。當時，毛澤東、周恩來、朱德、鄧小平、葉劍英等中央領導人都親臨抗大講課。1938年10月26日，經過組織半年考察，17歲的張露萍在抗大被批準加人中國共產黨。對于張露萍而言，這半年的考察期，在當時算是比較特殊的了。在陜北公學時，她就向黨組織遞交了入黨申請書，但由于父親是國民黨高級軍官，組織上沒有立即批準。在李清的勸解與幫助下，她沒有灰心，到抗大后再次提交了入黨申請書。在抗大，張露萍經歷了更深入的理論學習和實踐鍛煉。無論是政治學習還是軍事訓練，她都熱情認真、吃苦耐勞；不管是安塞行軍、沿途宣傳還是上山背柴、幫炊事員燒飯，她都搶著干。同學們都稱贊她是執行校訓的模范，但她卻說：“比起在前方拋頭顱、灑熱血的抗日戰士，我差得太遠了。我們今天所經受的一切鍛煉都是為了明天走上殺敵的戰場！”[107后來，張露萍又被調往中組部訓練班受訓。當時中組部給她的鑒定意見中就提到其顯著優點：能服從決議和響應號召，自我批評精神好，對公共事熱心負責，守紀律，能吃苦耐勞，群眾關系好。1939年6月，張露萍以優異成績從中央軍委通訊學校結業，她學會了無線電收發報，并準備到抗日前線從事戰地通訊工作。

化名潛伏插人敵人心臟

1939年秋，抗日形勢發生重大變化，蔣介石發動的第一次反共高潮已見端倪，中央軍委決定加強對堅持抗日的國民黨軍隊的統戰工作。組織上原本計劃讓張露萍回四川做她父親余安民（時任國民黨中將參贊）的統戰工作，但后來又安排她去重慶工作。此時，張露萍剛與李清結婚不久，但為了黨和革命的需要，她毫不猶豫地服從組織分配，接受派遣，告別了近兩年的延安生活，也告別了新婚燕爾的愛人。11月下旬，張露萍從成都抵達重慶。當時，周恩來領導的中共中央南方局在國民黨軍統局電訊處已經發展了張蔚林、馮傳慶等幾名秘密黨員，急需一個可以在他們與周公館之間傳送情報又不引起注意的人來負責工作。張露萍剛到重慶，國民黨特務不認識她，是最佳人選。自此，她又化名張露萍，與張蔚林兄妹相稱，以軍統職員“家屬”的身份作為掩護，擔任地下特支書記。那一年，張露萍僅僅18歲。她很清楚，相比而言，在敵人眼皮子底下干情報，遠比去做國民黨軍隊的統戰工作風險更大。

南方局交給張露萍三項任務：一是領導已經打入軍統機關內部的張蔚林等人；二是與南方局聯系，傳遞情報；三是伺機在軍統內部發展黨員。張露萍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務。她和張蔚林、馮傳慶密切合作，努力團結周圍的進步青年，在軍統局內部逐漸發展了趙力耕、楊洸、陳國柱、王錫珍為中共秘密黨員，成立了中共地下黨特別支部軍統電臺特支七人小組。他們在書記張露萍領導下，團結默契，并肩戰斗。如果說，17歲的張露萍從家鄉奔赴延安，在革命的熔爐里得以迅速鍛煉成長，那么，在重慶國統區從事黨的秘密工作，就猶如在煉獄中得到真正的升華一她必須承受不光自己不能說，領導、同事更不能去說的委屈和誤解，時刻經受信仰、意志、黨性和鐵的紀律的綜合考驗。

根據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史料記載，從1939年秋至1940年春，經張露萍之手，軍統電訊總臺的人事圖表，戴笠部署在全國的無線電設備分布網及頻率、波長、密碼和各種行動計劃等絕密情報，都被源源不斷地送到南方局或直接發往延安，為安全轉移重慶地下黨機關和已經暴露的工作人員，更為我黨捕獲妄圖潛入延安的國民黨特務小組作出了突出貢獻。這一時期，軍統電臺的秘密特支猶如一把插進敵人心臟的利劍，持續發揮著作用。

意外暴露被捕嚴守秘密

1940年春節前夕，經組織批準，張露萍返回成都老家探親，同時肩負了解川軍統戰情況的任務。但令她沒想到的是，一個意外導致了整個軍統電臺特支的暴露。起因是張蔚林因工作不慎燒壞了一部收報機的真空管。當時軍統有規定，損壞設備要被處分，或者關禁閉，甚至還要立案調查。張蔚林擔心，萬一被禁閉審查，身份就可能暴露。情急之下，他亂了陣腳，沒到交班時間就偷偷離開崗位，并且違反規定直接到周公館報告。葉劍英、曾希圣了解情況后，認為燒壞真空管屬于工作失誤問題，關幾天禁閉被調查也是正常的，要求他迅速回到工作崗位，以免節外生枝。但張蔚林卻再次違反紀律，沒有按南方局的指示立即趕回電臺，而是到自己的老師、軍統局電訊處少將處長董益三家里求助。這一連串的違紀，讓屢建奇功的電臺特支就此暴露。就在張蔚林脫崗時，軍統督察處處長葉翔之按戴笠指示前來查崗，在張蔚林宿舍發現了軍統在各地的密臺表以及記載著絕密情報的手抄件、軍統電臺人員花名冊等。葉翔之立即報告戴笠，先后逮捕了張蔚林、馮傳慶、楊洸、趙力耕、陳國柱、王錫珍等六人。隨后，又假借張蔚林的名義給遠在成都的張露萍發了一封“兄病重，望妹速返渝”的電報。收到電報的張露萍雖察覺不對，但清楚這份電報表明重慶肯定出了問題，自己必須立即回去。果不其然，一到車站，張露萍就被特務逮捕。這就是當時頗為轟動的“軍統電臺案”。

“軍統電臺案”發生后，蔣介石受到極大驚嚇，大罵戴笠無能。戴笠惱怒萬分，讓他這個特務頭子沒有想到的是，一個年僅19歲的黃毛丫頭，居然領導電臺特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傳送情報，簡直是自己特務生涯中的奇恥大辱。于是，他親自刑訊張露萍，想從她身上打開缺口。盡管軟硬兼施、百般酷刑，張露萍始終沒有屈服。戴笠不甘失敗，最后決定利用張露萍“放長線釣大魚”，派人在曾家巖附近釋放張露萍，又安排便衣特務暗中跟蹤，窺測她的動靜。機警的張露萍知道敵人的伎倆，從曾家巖50號周公館門前經過時，她從容不迫、神態自若，成功迷惑了敵人，保護了南方局領導機關和同志的安全。黔驢技窮的戴笠只好重新抓捕張露萍，將其囚禁于白公館。1941年3月，張露萍等人被轉移到貴州息烽監獄。在息烽監獄，張露萍與徐林俠、“小蘿卜頭”宋振中、黃彤光等關在一室。雖然腳戴重、遍體鱗傷，但張露萍始終保持著共產黨員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她安慰黃彤光說：“你不要那么傷感，喪失信心，咱們都年輕，總有一天要出去的。他們這幫家伙早晚要垮臺，你應當振作起來。”4]張露萍等人在獄中還同軍統特務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斗爭。他們利用息烽集中營主任、國民黨少將周養浩推行所謂“獄政改革”的機會，在獄中《復活月刊》《養正周報》上撰寫詩文，巧妙地宣傳黨的主張，抒發共產黨人的高尚情操，其革命精神、革命斗志和堅定的信仰令人感動和敬佩。

貴州息烽監獄囚禁過張露萍的牢房

慷慨就義甘做無名英雄

1945年7月14日，在息烽監獄中度過近五個春秋后，張露萍迎來生命的最后時刻。她深思：一名共產黨員應該怎樣用鮮血和生命來捍衛黨的尊嚴，堅守共產主義的崇高信仰？她整理好衣裝，鎮定自若地跨邁出牢房。刑車上，張露萍與六位戰友重逢，她帶領戰友高唱《國際歌》，悲壯激昂的歌聲展現了共產黨人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刑場上，張露萍和戰友們用盡最后的力氣高呼：“打倒國民黨反動派！”“中國共產黨萬歲！”軍統電臺特支七位成員壯烈犧牲，其中，張露萍年僅24歲，是最年輕的一位。

曾經與張露萍等人一同被關押在貴州息烽監獄的韓子棟在談到張露萍等人被槍殺的情況時說：“他們七個是以‘軍統違紀’被關在監獄的，從言談舉止我們感覺他們不像是軍統的特務，特別是張露萍，車耀先對他很熟悉，也是他動員她去延安的，為什么和軍統扯在一起了？車耀先也數次問過張露萍，但她總是回避，也不與獄中黨組織發生關系…至死都沒有暴露黨的秘密！”[5所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他們的殉難登記表上一直寫的都是“軍統特嫌”，無法被評定為烈士。直到1983年張露萍犧牲38年后，根據黨中央指示，經過長時間的反復調查核實，中央有關部門才最終為張露萍等七位烈士正名平反，追認其“革命烈士”稱號。

張露萍等七位烈士殉難處

參考文獻

[1] 張澤石.七月里的石榴花——張露萍烈士傳略[M].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03：66.

[2] 歷華.信仰的力量—紅巖英烈紀實[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24.

[3] 余怡，蔣世元.永遠的豐碑紅巖英俠——張露萍[M].成都：四川美術出版社，2011：30.

[4] 葉青.張露萍：用熱血染紅七月的石榴花[N].學習時報，2020-10-12（A5）.

[5] 俞琦.軍統電臺“張露萍案”軼聞[J].紅巖春秋，1994（04）：61-62.

作者單位：中共重慶市沙坪壩區委黨校（區行政學校、區社會主義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