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門
“兩個兄弟一般高,腰里別把殺豬刀”——門。
這是小時候,村里流傳的一句關于門的謎語。五十多年后,想起老家的木門,這句謎語如春天一樣蘇醒,開始返青拔節。
鄉村的門往往有兩重,一重是院落的門,一重是房屋的門。院落多數由籬笆扎成,也有土墻的。門大多是幾根棍子扎制而成,院落里種著青菜蘿卜,門和籬笆主要是為了擋雞鴨。房屋的門大都由兩塊木板組成,左邊門中間掛個門鼻,右邊門中間掛一個門鏈,主人外出時,門鏈掛在門鼻上,就出門了。
夜不閉戶。其實,在鄉下,很多時候白天也是不閉戶的。一個村莊的風氣,從一扇門上看得清清楚楚。
記憶里的門不過是擺設,是院落和房子的一部分。門是家的一部分,有了門,家才完整。“一扇曰戶,兩扇曰門。”有家,就有門有戶。大家有朱門,小家有柴扉。門戶高低,與門無關,與主人家的身份有關,一道門,暗示著人與人之間的差別。
其實,不管大門還是小門,有了門,就有了生機生氣,有了煙火,有了日常,就有了鍋碗瓢盆,就有了柴米油鹽。
開門迎客,吃閉門羹,門說了算。朋友來了有好酒,對頭來了關門謝客。門開戶闔之間,大有玄機。大門左右的冷板凳,看門的臉色行事,要么熱氣騰騰,要么冷冷冰冰。
門臉門臉,門是主人家的臉,主人家心情的好壞,在一扇門上顯露無遺。
過去,莊戶人家的門臉差不多一個顏色,木門溫潤的肌理傳導出主人的淳樸、厚道、熱情、爽快。
時光輪轉,門的差別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防盜門取代了木門,一道道冰冷的鐵門,推開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瓦松
“俗以其形似松,生必依瓦,故曰瓦松。”
瓦松是住在房頂的仙子,不食人間煙火,只餐雨露風霜,只餐陽光鳥語。
瓦松一出生,就站在生活的高處。站得高,看得就遠,眼光就遼遠了許多,心胸就寬廣了許多。
站得高,別人只看到了她的風光無限,殊不知背后的辛酸,心中有多少苦。“寂冷秋霜地,蕭瑟瓦松高。”.沒有人為她遮風擋雨,她只能一個人面對冰雪霜凍,電閃雷鳴,暴雨狂風,酷暑寒冬。她咬著牙,用堅韌站成了松樹的品格與氣度。
“由來不羨瓦松高。”蹲在地上的人,如果連羨慕的勇氣都沒有,只能一輩子蹲在地上。哪怕一棵小草,也要永懷向上生長的勇氣,永懷飛向星空宇宙的夢想。
房子的高度決定著瓦松的高度,瓦松的高度決定著房子的長度與厚度——時光的長度,尖埃的厚度。
一棵瓦松,讓人心懷親近。一棵瓦松,讓人回望童年與故鄉。一棵瓦松,讓身體里有了許多煙火氣。
當鋼筋混凝土的森林一點點擠掉老房子生存的土壤,一棵棵曾經長在老家房頂上的瓦松也一點點消失,就像回不去的童年,回不去的故鄉。
一棵棵瓦松,只有在睡夢中才能清醒地活著。
一棵棵瓦松,只有在清醒時才能活在夢境中。
青磚
一堆泥土,經過反復攪拌和揉搓,放進磚模子里踩實,脫坯,晾曬,一塊塊走進小土窯里,經過煙薰火燒,經過時間鍛打,最終變成一塊塊青色的磚。
一塊泥巴,經過火的淬煉,實現了蝶變與升華。
一塊青磚成長的過程,就像一個人的一生。
青中透灰的磚,灰中帶青的磚。沒有云破天青處的驚艷,卻有著接近草木的顏色。
青磚一塊塊砌起來,就把一片片天空分割成了大小不同的房子。
一塊塊青磚,就是房子的衣服。衣服看起來灰頭土臉,就像那些灰頭土臉的漢子,就像那些曾經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人,實誠、實在、老實。一塊塊青磚,就像一個個沉默少語的農夫,就像曾經犁田種地的爺爺。因此,看見青磚,就像看見自己的親人,沉寂已久的血液便會沸騰滾燙。
多年以后,我突然發現,一塊塊青磚,早已砌進了自己的身體里,砌成了自己棱角分明的性格。
在農村長大的娃子,有幾人不是一塊塊行走的青磚呢?
檁子
檁子是房頂的骨架,一根根檁子縱橫交錯,撐起了一座房屋的天空。有了一根根有筋骨,含鐵質,挺胸膛的檀子,房屋就永遠敞亮,房頂就會永遠挺立。
一座百年老屋,不僅僅是來自于它深埋入地下的基,還有來自于房頂的檁子。很多時候,人們習慣于注重地下謙卑,給予更多的致敬,而忽略了頭頂的天空遼闊。
好檁子來自好樹,好樹來自好土。一方好水土,長出了一棵棵筆直的好樹,長出了一根根筆直的檁子。
就地取材,因材施用。家鄉父老,用斧頭和鋸子,把一棵棵樹變成了一根根檁子,變成了一座座溫暖的房子,建起了一個個溫馨的小家。
家暖人心齊,心齊事業興,業興心氣爽。高高興興,開開心心,鄰里和諧,社會和諧,人間便是美好。
一根檁子,支起了家國天下。
作者簡介:
涂玉國,筆名弄潮襄江,曾用筆名老蟬,湖北襄陽人,中國作協會員,襄陽市作家協會主席,《漢水》文學雜志社長、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