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弓（外五首）

童年的筒子樓，我的出生地

樓下有一棵櫻桃樹和無花果樹

夏天來了，母親抱起我去動物園

被風親吻的梧桐樹正在開花

城西的火車站，駛過十五節車廂

汽笛聲把湖面的漣漪吞噬

我聽不見病榻中她堅強的淚滴

消融在暴風驟雨后的夜晚

她以為再也看不到七月的焰火

驅散寒冷，堅冰和荊棘密布的荒野

曾經的家園，在密集的人群中

越飛越遠，隔著茫茫河水

時間的弓，在母親的身體里留下許多彈孔

少女的夢，把迷失的白發喚醒

耳畔傳來一陣熟悉的噠噠噠的腳步聲

我坐在老屋的書桌前，等母親下班

海風吹過的冬天

一張《愛樂之城》的舊海報

從兩扇玻璃門的風鈴聲中探出身來

楊柳巷的百年滄桑，運河故夢

來來往往的面孔，和沒走完的路

那些過于驚險的畫面，占據心靈

然后我和所有的旅人一起跳舞

靜默的臺詞，對抗喧鬧的影評

導演笨拙的真誠，被重新發現

收集一千個可以反復觀看的人生

燦爛，自由，遙不可及

無法言說的，不能命名的潮濕空氣

在許多年后的假日午后被曬干

炎熱的想象，結成厚厚的冰

在破碎的瞬間，成為斑駁的彩虹

這個冬天，當我再次走進這家音像店

聽到了海風吹過摩爾曼斯克的聲音

走在春天的大路上

雨后，一行音符從天空墜落

烏云越走越遠，天空澄澈

許多袋牛奶選擇暴走

用一串串腳印編織希望

中吳城東駛來的貨船，汽笛拉響

運河岸邊的身姿

或矯健，或曼妙

散落在三千余年的古城煙波里

穿過天寧寺—艤舟亭歷史地段

想象東坡先生登臨時的心事

顛沛流離后的安之若素

琴聲陣陣，汗水來自虔誠

當我走到一棵廣玉蘭樹下

仿佛聽到志摩那年聽到的禮懺聲

坐在漢口路上的螞蟻

初夏我和陌生人在巷口的冷飲店對坐

那時的樹葉還很多

從先鋒書店走過來的青年男女們

三五成群地拍照

奉獻給大地一絲清涼，和爛漫

俯向翠綠的風，剛從身邊飛過

攫取了汽水里泛起的憂傷

我低頭看到地上的一粒粒小石子

普通的，而又微不足道

卻是螞蟻面前的高山星辰

這條路上有幾家舊書店

讀者們試圖尋找某些共識

那些過于沉重的歷史，和深邃的思想

一把抓住我的喉嚨

滾燙的文字如同看不見的手

翻書的時候，我有點喘不過氣

我感覺，自己就是

那一粒粒小石子下的螞蟻

甜品小站

把共享單車停靠在秋風的

懷抱。孩子們嬉戲著，追逐

傍晚的云，橙色霞光

耳機里的歌單已經播完

這時一片葉子飄落在我的帽檐

無聲無息，冰激凌融化

用吸管把不規則的心跳送入嘴巴

椰汁西米露平息了幾聲咳嗽

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在卡座發呆

窗外夜色下沉。燈影朦朧

看不清路人的面孔

兩個街區外的旅館打來電話

有一個包裹等我去取

店員說馬上要打烊了

我等的人還沒來

龜背竹

妻子帶它回來的時候

我并不在家

它沒有名字，卻仍然長得很健壯

我不確定它是否會說話

因為打開窗的剎那

分明有一陣竊竊私語

窗外的景色穿越玻璃

外面的行人依舊在奔跑著

日復一日的朝霞和夕陽

輕輕地觸摸它的呼吸

它的葉子像云

不經意間改變了自己的形狀

它的莖像麥稈

挺立在飽含熱淚的泥土上

作者簡介：曠吉，原名周雄，現居江蘇常州，偶有詩文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