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的手背上有一個觸目驚心的傷口,那是她自己用剪刀戳出來的。這個傷口,讓我窺見了她的需求,在她陷入困境時拉住了她。
一天,第二節(jié)課剛下,小風就氣喘呼吁地沖進辦公室,對我說:“季老師,剛才上課的時候,小雨拿剪刀戳自己的手背!我當時嚇了一跳,想伸手去搶,可沒搶過來。我寫了張紙條問她怎么了,可她根本不理我。”
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無措:“我想喊老師,又怕驚動全班同學,讓小雨難堪;什么都不做吧,看著她那樣又實在揪心。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所以一下課就跑來找您了。李老師,您快想想辦法幫幫小雨吧!”
課堂破冰,以自然關懷叩開心門
作為心理老師,我深知自傷行為是心理危機的典型信號。但我沒有第一時間去找小雨,因為根據(jù)工作經(jīng)驗,被動的孩子往往容易設防,在心里筑起一道高墻,將我隔絕在外。于是,我采取了一個遷回策略一一先走近她,讓她感受到被關注;再走進她的內(nèi)心,為改變創(chuàng)造可能。
那一周的心理課上,我在活動中加入了“幸福手掌\"環(huán)節(jié):每個人都要把自己的手放在白紙上描出輪廓。我特意走到小雨旁邊,裝作不經(jīng)意地發(fā)現(xiàn)她手上的傷,只陳述事實并表達感受:“這傷口好深,一定很疼吧。\"我沒有探究原因,只想向她傳遞關心。課堂最后一分鐘,我沒有像往常那樣做小結,而是感慨道:“今天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勇敢的同學,她的手上有一個看起來就很痛的傷口,卻照常學習、寫作業(yè)。”小雨抬頭時,自光與我相遇,我對她微微一笑。如果眼神能說話,那一刻我想說的是“我在,我愿意幫你”。
大約一周后,我終于等來了小雨。小雨是一個極度敏感的孩子,她小心翼翼地問我,上次課的小結是不是特意說給她聽的。我知道,我可以再往前走一步了。
深度共情,在傾聽中尋找原因
一開始,小雨的聲音特別小,我全神貫注地聽卻還是有些費力。實在聽不清的時候,我就復述她的話,不做任何評價,努力用點頭、微笑等動作傳遞認可,就這樣一點點營造起安全的談話氛圍之后,我才建議她稍微大聲一點說話。
她終于放松下來,傾訴欲也變得強烈,我則扮演好傾聽者的角色。第一次咨詢,我了解到她的胸口、腿上都有自殘的痕跡,手背上看得見的傷或許正是她主動求救的信號。更重要的是,我了解到她痛苦的原因:媽媽長期上夜班,和她幾乎沒有交流;爸爸性子粗,顧及不到青春期女孩的細膩心思;家里經(jīng)濟條件不好,她總覺得班上同學瞧不起自己,變得更加敏感多疑,這又加劇了同伴關系的緊張,最終把自己逼進了孤獨的角落;學習成績不理想,一次次挫敗讓她徹底沒了自信。高自尊、高敏感、低容忍、低自信,是小雨身上鮮明的印記。
對照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我發(fā)現(xiàn)小雨歸屬與愛的需求、尊重的需求并沒有得到滿足。缺乏家庭關愛、同伴關系緊張、學業(yè)壓力的累積,共同造成了這場心理危機。
運用SFBT,挖掘例外經(jīng)驗
在上一次咨詢中,我觀察到小雨習慣以消極思維模式看待身邊的人和事。第二次咨詢時,我采用了焦點解決短期治療技術(SFBT),我的目標很明確:引導她看見生活中的美好,感受身邊人的善意。
首先,我讓她用1~10分為當下的生活滿意度打分。她不假思索地給出了1分,這讓我更清楚這段咨詢的迫切性和重要性。我接著問:“如果要把生活滿意度提升到3分,你覺得需要哪些改變?”層層遞進的提問,一方面讓我了解她內(nèi)心的需求,另一方面引導她看見自己在面對困難時可以做出的努力,既能減輕她的無力感,也能增強她的自信心。同時,我引導她在“被孤立、沒人愛”的固有認知中,去發(fā)現(xiàn)那些例外情況。她慢慢回憶起來:同學們并非不愿搭理她,有幾次課外活動,曾有同學主動邀請她加入游戲,只是她更在意多數(shù)人沒邀請自己;她還開心地分享,生日時舅媽送了她一枚黃金吊墜,現(xiàn)在正戴在脖子上。我笑著回應:“你戴的不是黃金,是舅媽對你的愛呀。”
這次咨詢結束時,她笑了,我也由衷地為她開心。在這次咨詢中,我多次運用例外詢問,逐步引導她感受到她并不孤獨。交流中,我也不斷給予正向反饋,從細節(jié)里發(fā)現(xiàn)她的進步,肯定她的努力。這正是SFBT的關鍵——幫助來訪者發(fā)現(xiàn)自己已有的資源和能力。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咨詢,小雨對當下的生活滿意度升到了4分。這個進步雖然不算大,但至關重要,因為未來,她有了升到5分、6分甚至更高分的可能。
我運用焦點解決短期治療技術(SFBT),通過“生活滿意度評分\"\"挖掘例外事件\"等方式,引導小雨發(fā)現(xiàn)積極信號(如同學的邀請、舅媽送的吊墜),打破其“全或無”的消極思維模式。
調(diào)整認知,用“不”卡轉化消極思維
當小雨能夠看見美好,心中不再被否定占據(jù)時,我便進入了新一階段的干預。這次的目標也很明確:引導她慢慢改變認知方式。
我們一起做了一張卡片,我先寫下一個大大的“不\"字,代表小雨習慣性的消極思維模式:“別人不喜歡我”“我的成績不可能變好”“我們家的經(jīng)濟條件不如別人家”。她將這張卡片取名為“不”卡,我讓她用畫筆在卡片上添加特殊元素,用具體的證據(jù)對抗習慣性否定。比如,畫下舅媽送的黃金吊墜,當她冒出“沒人喜歡我”的念頭時,吊墜圖案會提醒她“舅媽是愛我的”,這種具體的記憶能直接反駁消極想法。
我們約定,每次消極想法一冒出來,她就拿出“不”卡看1分鐘,并把自已努力驅(qū)趕消極念頭的行動記錄下來。她第一次記錄時寫道:“我不想完成這個任務,覺得沒效果,但李老師是真心幫我,我就試試吧。”這種記錄其實是在刻意訓練“理性反駁”的思維。就像健身能鍛煉肌肉,大腦也需要重復“發(fā)現(xiàn)消極想法一找證據(jù)反駁一采取行動”的過程,逐步跳出負性思維模式。比如,后來她記錄“被嘲笑時勇敢反駁”,就是在用實際行動證明“我并不軟弱”,讓“我能改變”逐漸取代“我不行”的認知。
負性思維的本質(zhì)是用單一視角否定全部,而“不”卡的作用就是用“多元證據(jù)”改變這種視角。后來,小雨幾乎每周都會和我分享她的記錄,她的情緒越來越穩(wěn)定,來咨詢室向我訴苦的時間也越來越短。我悄悄觀察到,她的手背、手臂這些看得見的地方,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新的傷痕。
自傷的孩子是在用身體的疼痛訴說難以言表的心理痛苦。作為教育工作者,我們要敏銳捕捉自傷行為的信號,比如孩子突然穿起長袖衣服、身上出現(xiàn)不明傷痕、日記或作文中有反常表達等。同時,學校要建立多層級預防體系,借助同伴互助小組及時捕捉學生的心理動態(tài),通過教師日常觀察掌握基本情況,依靠專業(yè)干預提供一對一咨詢支持等。當然,構建家校同頻的支持網(wǎng)絡也必不可少。
但說到底,最基礎也最重要的是,真正“看見”像小雨這樣的孩子一看見他們的脆弱,理解他們的掙扎,接住他們用疼痛遞出的求助信號。(文中學生均為化名)
(作者單位:湖北省宜昌市汕頭路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