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時代詩人的突圍策略與價值重構研究

天鍵詞：人工智能；詩人；人又精神；詩歌創作本文引用格式：.AI時代詩人的突圍策略與價值重構研究［J］.藝術科技，2025，38（12）：52-54.中圖分類號：TP18；I0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5）12-0052-03

當代社會，人工智能（ArtificialIntelligence，AI）正以驚人的速度發展，其影響力已廣泛滲透至各個領域，文學創作亦不例外。近年來，AI寫作，尤其在詩歌創作方面，展現出強勁的發展勢頭。從2017年微軟“小冰”推出全球首部由AI獨立完成的詩集《陽光失了玻璃窗》，到2022年ChatGPT的興起，再到2024年DeepSeek的發布，AI在語言處理與文本生成方面的能力不斷提升，其詩歌作品在形式與內容上日益豐富多樣。這一現象引發了文學與學術界的廣泛關注，也帶來了關于AI參與文學創作合理性與邊界的持續討論。大約200年前，德國詩人荷爾德林在其哀歌《面包與葡萄酒》中發出過深刻的叩問：“在貧困時代里詩人何為?”[1]在AI技術迅猛發展的當下，這一叩問再次顯得切中現實。這不僅關乎詩歌未來的生成機制與審美走向，更深層地觸及文學創作的本體結構與人類精神價值的延續。本文圍繞詩人的身份危機與存在困境以及突圍策略與價值重構兩個方面，探討AI語境下人類詩人所面臨的挑戰與可能的回應路徑，以期為這一重要議題提供理論反思與現實啟示。

1AI時代詩人的身份危機與存在困境

當前，AI詩歌創作主要依托大型語言模型與深度學習算法，通過對海量人類詩歌文本的訓練模擬語言生成過程。微軟“小冰”出版的《陽光失了玻璃窗》、清華大學開發的“九歌”系統，均可被視為這一技術路徑的典型實踐。這些系統在韻律、結構與風格層面已具備較強的模仿能力，其生成作品在形式與藝術性上不斷逼近人類創作。隨著AI在詩歌創作中的廣泛應用，詩人傳統身份與存在價值正遭受前所未有的挑戰。一方面，AI改變了詩歌的生成邏輯與審美機制，模糊了人類創作與技術輸出的邊界；另一方面，這一趨勢引發了關于人文主義式寫作價值的焦慮。一種普遍立場是以人類文學的標準審視AI文本，從而確立AI創作的非文學屬性。這背后實則反映出對人類創作者被邊緣化、詩歌創作去人性化的擔憂，即擔心技術的介入削弱詩歌應有的情感深度、思想張力與原創性結構。

1.1創作主體性的消解

“文學自誕生以來，就以人為描寫的核心，它的本質是展示人的生存狀況：他的最高宗旨是維護和實現人的自由與解放：它不僅表現人的不自由和爭取自由的外在行動，也表現人因喪失自由所致的內心痛苦與焦慮。”[2]詩歌創作歷來被視為人類情感、思想與創造力的集中體現，是最具人類獨特性的藝術形式。在這一領域，主體性體驗呈現出雙重特征：既是詩人個體生命的詩意投射，也是人類集體精神世界的現象學顯現。然而，AI創作技術的迅猛發展正重塑這一延續千年的圖式，引發對創作主體性的深層危機。許多AI生成的詩歌在形式上已難與人類作品區分，甚至在某些方面表現優越，這使詩人作為創作主體的獨特性受到質疑。當詩歌不再依賴詩人本身時，其主體性便面臨技術性解構，羅蘭·巴特提出的“作者之死”在此獲得前所未有的現實支撐。此外，AI詩歌系統作為技術邏輯的高度體現，雖缺乏真實的情感與生活經驗，卻能通過對人類詩歌傳統的算法化學習，建立脫離生命經驗的創作范式。這不僅削弱了詩人創作的獨特價值，也在根本上消解了創作過程中主體的在場性。

1.2寫作難度的降低

AI技術的普及大幅降低了詩歌創作的難度與門檻。借助AI寫詩平臺，用戶僅需輸入關鍵詞或主題，便可快速生成一首合乎形式的詩作。這種高效便捷的方式打破了詩歌創作的專業壁壘，讓大眾也能輕松參與其中。然而，這種“民主化”模式背后也帶來了對詩歌本質的潛在沖擊。創作門檻的下降使詩人身份迅速稀釋，作品數量激增，導致詩歌整體趨于泛濫，其獨特性與稀缺性逐漸削弱。作為文學中最具精神象征意義的體裁，詩歌正面臨被工具化、消費化的風險，其應有的尊嚴與地位也因此受到挑戰。

正如瓦爾特·本雅明所言，“印刷復制會導致‘作者’和‘公眾’的基本區分消失，只剩下了功能上的區別，印刷會取消藝術的唯一性”[3]。同理，傳統詩歌創作中至關重要的“苦吟”過程，在AI時代將被解構為可量化的生產流程，AI生成的詩歌更像是復制生產的標準化產品。而AI幻覺（AIHallucination）現象則暴露出更深層的危機。人們通過AI獲取信息時，可能產生AI幻覺，即模型會輸出具有欺騙性的錯誤信息，這些錯誤信息會導致認知偏差與行為失誤。這種幻覺的出現不僅讓人擔心大量生成的AI詩歌是否會造成一種虛假的文化繁榮。

2AI時代詩人的突圍策略與價值重構

AI詩歌的興起不僅削弱了人類創作的主體性，也加劇了詩人在信息過載與審美碎片化語境中的邊緣處境。在技術主導的文本生成面前，詩人亟須重新確立自身的位置與價值。盡管AI在形式與效率上占優，但其作品仍缺乏真實的情感根基與思想深度，而這恰恰是詩歌不可替代的核心所在。因此，詩人的突圍不應止于風格的調整，而應通過重塑創作、價值與實踐的關聯，重建詩歌與現實之間的深層聯結：在創作上抵抗人機語言的趨同化，在價值上堅持生命經驗的不可計算性，在實踐中重新確立詩歌與世界的倫理關系。這意味著詩人需在技術結構中開辟新的精神表達空間，使詩歌成為對抗異化、承載人文價值的當代表達形式。正如布朗肖在《文學空間》中所言，真正的詩歌誕生于“黑夜中的守夜”。在AI時代，這場危機也許正是詩人重新確認寫作本體與精神使命的契機。

2.1創作模式的革新

傳統的詩歌創作強調個人情感的抒發和獨特審美的追求，而在AI技術的沖擊下，詩人必須尋找新的方式來保持其藝術創作的獨特性和深度。

針對詩人創作模式的革新，筆者認為，詩人應將AI視為創作的伙伴而非對手。作為工具，AI可拓寬寫作視野、激發靈感，為傳統詩歌與現代技術的融合提供新的可能。在這一背景下，詩人更需注重個性化表達與寫作深度，倡導富有挑戰性的“難度寫作”。面對AI文本的泛濫，唯有建立鮮明的個人風格與獨特的審美方式，傳統詩歌才能突圍而出。事實上，這一思路并非今日始現。早在1998年，歐陽江河在《科學技術與詩歌》中便指出，科技對人類的時間感、空間感乃至精神狀態都產生了深遠影響。他強調，詩歌與科學并非對立，兩者在對想象力、直覺與虛擬現實的重視上高度契合[4]。如今，這一預見正被跨界創作的興起不斷印證。

在AI時代的語境中，詩人可以嘗試跨學科合作，與科學家、藝術家、程序員等不同領域的專家共同探索詩歌創作的新路徑。這種協作不僅為詩歌帶來前所未有的感知維度，也促使詩人打破傳統文類邊界，將詩歌引入聲音、圖像、裝置藝術乃至互動算法等媒介之中，形成更為豐富和開放的表達結構。通過科技與藝術的深度融合，詩歌獲得了新的可能性，也進一步強化了其在當代文化中的活力與存在感。

2.2堅持人類的獨特性

盡管人工智能在文學創作中展現出顯著能力，但人類詩歌的獨特價值仍不可替代。這種價值首先體現在感知基礎上。人類詩人以肉身經驗與生活體悟為根基，通過感官直覺與情感回響捕捉世界，并將其轉化為具有生命質感的語言。這種經驗性和歷史性的情感深度，是基于數據訓練的AI難以模擬的。此外，詩歌創作對人類而言不僅是結果導向的速成行為，更是思想與情感持續建構的過程。對于詩人來說，寫作的過程往往比結果更重要，它是與自我意識的深度對話，是思想形成與生命回響的整合實踐，具有不可替代的精神維度。相比之下，AI文本大多依賴模式化推演，缺乏真實體驗的參與與反思的復雜性，難以觸及詩歌真正的精神內核。

更為關鍵的是，詩歌作為文學形式的演進史，從來不是對規范的重復，而是在不斷突破既有范式的過程中展開。歷史上的重要詩人無一不是語言與形式的革新者。AI在現有算法框架內雖可生成合格文本，卻無法主動挑戰語言邊界或開創新的審美范式，其創作仍局限于已有經驗的再編排之中。因此，詩歌的未來不應僅是對歷史的再生產，更應是對精神創造力的持續展開。在這一進程中，具備生命經驗、語言自覺與創造潛能的人類詩人仍將是不可或缺的核心力量。

2.3人文精神的自覺堅守

所謂人文精神，是以人為中心展開的價值信仰系統，涵蓋理性與情感的平衡、個體尊嚴的維護、對自由與真理的追求、對他者的同情與理解。在AI尚不具備自我意識與意圖結構的前提下，其生成文本雖然形式上日益逼近人類，卻始終缺乏對痛苦、失落、希望、死亡等根本性人生母題的真實體悟。當前，AI生成的詩歌仍處于“無意圖的寫作”階段，其語言僅是模型計算概率下的結果，無法承擔起意義建構的任務。因此，詩人的職責不僅在于創作更具美感的詩句，更在于通過個體經驗的轉換與升華，使詩歌成為人類精神生活的見證與引導。堅守人文精神，也意味著詩人必須反思現代技術所造成的語言危機。AI詩歌如果僅以“生成的可能性”為依據，則極易使語言滑人計算和模仿的泥淖，脫離經驗的厚度與語境的張力。相較之下，真正的詩歌是將語言推至極限的一種努力，是在失序時代試圖恢復意義的形式，是語言的掙扎與穿越，是詩人在文化斷裂中開辟精神通道的實踐。因此，詩人必須重申詩歌語言的神圣性與創造性，反對語言的工具化、消費化傾向。正如海德格爾在《荷爾德林詩的闡釋》中闡發的荷爾德林的一句詩所說的那樣，“作詩是最清白無邪的事業”［5]。

此外，人文精神還體現在詩人對社會與歷史的深度介人。人工智能可以生成“美”的外殼，卻無法承擔歷史記憶與文化批判的重任。在這個意義上，詩人不僅是個體情感的抒發者，更是歷史的代言人、文化的繼承者與未來的預言家。他們的寫作應以人類命運為關懷對象，回應現實，也為時代發聲，從而為日益趨同的技術文本注入不可替代的靈魂。更重要的是，在面對AI對寫作主體的侵蝕時，詩人應以更高的精神自律與審美自覺維護寫作的尊嚴。詩歌不能淪為點擊量的奴仆，也不應被算法驅動的審美趣味所左右。真正的人文寫作是一種拒絕媚俗、拒絕效率至上、拒絕即興滿足的實踐。在這個意義上，詩人是時代的異議者，是在普遍焦慮與冷漠中召喚意義的存在者。他們通過詩歌不斷提出問題、喚起感受、召回良知，使詩不至于在技術話語的重壓下失去本真。

總之，在AI重塑文化景觀、打亂創作機制的當下，詩人唯有通過堅守人文精神，才能在眾聲喧嘩中發出獨特而深遠的聲音。這種堅守不是對技術的盲目對抗，而是對人之為人的自我認知與價值執守。在詩意瀕危的時代，詩人必須再次成為語言與精神的橋梁，用獨特的洞察力、想象力與責任感，為詩歌拓展更深廣的可能性，也為人類文明保留一份不可替代的精神火種。

3結語

AI技術正深刻重塑人類的知識結構、語言秩序與審美機制，尤其在詩歌創作領域，模糊了創作者與工具之間的界限，動搖了詩人這一角色的傳統認知。在文本生成日益精細的背景下，詩人所面臨的已不僅是形式上的革新，更是關于“人類精神如何安頓自身”的根本性挑戰。本文圍繞詩人的身份危機與應對策略展開，探討了詩人在技術語境中可能的突圍路徑。

可以預見，AI將成為未來文學中不可忽視的存在，既是挑戰者，也是協作者。但文學的根本仍在于對人的深刻理解。AI可以模擬語言，卻無法賦予其靈魂，也無法承載人類的情感密度與歷史回響。詩歌之為詩，是因為它提供了超越功利、穿透現實的精神表達方式。在AI時代，詩人依然不可或缺。他們是算法洪流中思考與感受的見證者，是“去人性化”趨勢下語言尊嚴的守護者。面對變革，詩人應主動探索詩歌新的可能性，同時堅守語言的獨立性與精神深度，以寫作為回應時代、銘刻人的存在。

參考文獻：

[1」海德格爾.林中路［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281.

[2」謝濤.人學視野與世界文學建構：蔣承勇教授學術訪談錄[J].英美文學研究論叢，2019（1）：17.

[3」瓦爾特·本雅明.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M」.王才勇，譯.北京：中國城市出版社，2002：13-14.

[4］歐陽江河.科學技術與詩歌[J].科技潮，1998（1）：8.

[5」海德格爾.海德格爾文集：荷爾德林詩的闡釋［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2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