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角線工作室(以下簡稱對角線)是深圳近年來崛起的新銳設計機構,近幾年來在深圳完成了幾個出色的教育機構設計。2022年對角線參與了百校煥新行動,承擔了其中新桃源幼兒園的改造更新設計,整個工程歷經兩年完工。
由于校園更新的特殊性,在百校煥新行動展開的三年中,建筑師要面對嚴格的工期控制以及各種的規范約束。這些條件給參與其中的建筑師提出了非??量痰囊?。其中幼兒園類的建筑改造又與中小學校園有很大不同。本次百校煥新中的幼兒園一般是作為住宅小區配套的公共服務建筑,建筑規模特別在于園區面積小,可供騰挪的空間非常有限,并且原有建筑的結構多為磚混形式,給設計提供的余量有限。
對角線作為一個年輕的事務所,在新桃源幼兒園的設計與實施中實現了一次突破。在筆者看來,這個設計在以下幾個方面做出了值得關注的成果:實現了在有限空間條件下的場地特征塑造和空間系統提升,以真實使用為導向的對迪斯尼式幼兒園美學的突破,以及項自整體所呈現的客觀性原則。基于上述設計,新桃源幼兒園解構了傳統幼兒園的制式空間,比較完整地實現了寓教于樂。其設計策略給今后的教育建筑乃至一般城市的空間更新提供了經驗。在專業層面,這個項目也有值得關注和探討的地方。
新桃源幼兒園是桃源村的配套公建,共有十二個班,因用地指標問題從一開始就存在用地不足的問題。在長期的使用過程,一些應急或者權宜之計的改動累積下來,使得整個園區的空間關系缺乏整體性,場地分散,公共空間的功能使用有諸多不合理的地方。由于幼兒園的場地十分有限,小朋友的戶外活動受到很大限制,是新桃源幼兒園的一個急待解決的問題。
除了對建筑的功能性提升,比如增加家長等候區,打開內庭院等“標準”動作外,對角線最主要的解決方案是用鋼結構搭建一系列外廊和聯系構件,在原有建筑系統內外形成立體的交通-活動空間,用他們的解釋是采用了“連接”和“粘合”的方式,來打通室內外,連接現有片段化的場地和空間。這些看似常規化的操作,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從感官體驗上,這個系統相當于在原來制式化的立面外增加了一個層次,使得外部空間更加豐富。在功能層面,這個廊道系統打通室內外,聯接地面和屋頂,把原來分散的活動區域串聯起來,激活了整個園區。
作為百校煥新行動的參與者,筆者深知幼兒園改造的難度。場地狹小和時間緊迫(一般只有一個半月的施工周期)兩個困難疊加,所形成的壓力和挑戰對建筑師是非常大的考驗。幼兒園作為小區配套,一般都位于社區中間,與周邊住宅貼近。因此除了項目本身技術問題,還要協調與社區及周邊鄰里的關系。由于這個因素,建筑師推出的任何涉及室外的改造都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因此僅僅把方案中增加的外廊、平臺和樓梯等構件實施出來就已經是一種難得的突破了。


從專業角度看,對角線應對這些挑戰所采取的策略和手法是實事求是,也是適中的。在設計上他們沒有追求一些特殊的視覺效果或者個性化設計,而是采用標準化的構件和連接方式,以普通的設計來換取時間和工程實施的穩定性。設計中還把原有運動游戲的玩具和設施組合到新的廊道系統中,并根據不同位置新增加了游戲場地和裝置。新桃源幼兒園設計中大量采用成熟產品,比如屋頂的遮陽棚,種植池等。這些標準產品有效實現了各種功能。需要指出的是,建筑師一般特別在意設計中的獨創性,由于這種潛在的導向性,往往使我們不顧現實條件,一再追求空間和建筑構件、構造的特殊處理,而忘記了適度的功能實現就是一種美。在這一點上新桃源幼兒園給出了一個很好的示范。
在相當長的時期,大家對于幼兒園應該是什么樣子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認知,就是把兒童生活的空間理解為放大版的玩具。新桃源幼兒園一定程度上也是這種模式的產物。我們或可稱之為迪斯尼樂園式空間。這樣的建筑是色彩斑斕的,沒有尺度感的,充斥各種形象的扁平化空間。這樣的生活和學習空間恰恰忽略了兒童成長的可能性,缺少體驗真實世界的媒介和渠道。新桃源幼兒園更新設計的廊道系統是一個讓小朋友奔跑游戲的空間,提供了真實的身體經驗。它是對那種虛假關懷的建筑模式的顛覆。
盡管出于現實條件的種種限制,對角線在設計新桃源幼兒園時采用了接近標準化的設計策略,但筆者認為這種被動的選擇背后,還是包含了某種立場。不管我們把新桃源幼兒園設計中的策略定義為現實主義還是實用主義,它的某些方面與現代主義建筑的思想有關。比如受過建筑學訓練的人都非常熟悉坡道在現代建筑中的重要性,還有柯布西耶在二十年代設計的住宅室內透視圖里常有一個練拳擊的男主人。這樣的元素和場景傳達出游戲與文化的密切關聯,表現了運動是現代建筑重要的價值支撐。新桃源幼兒園的廊道系統也是在提醒我們,運動和游戲在現代社會和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筆者認為從建筑學的知識體系層面來看,對角線的設計呈現出上世紀歐洲德語區的“新客觀”派的某些特點。新桃源幼兒園讓筆者聯想到“新客觀”派建筑師在上世紀二十年代的兩個設計。第一個是1926年“新客觀”派的瑞士建筑師梅耶(HannesMeyer)和威特沃爾(HansWittwer)設計的蘇黎世女子學校方案。為了突出體育運動和游戲的重要性,這個學校的運動場懸挑在建筑外,成為建筑立面最突出的標志。建筑主體外設計了直通屋頂活動場地的樓梯。新桃源幼兒園的立體廊道也傳達出相似的意味。
當然這個建筑在“新客觀”派的設計中是一個比較特殊的例子。實際上他們最重要的主張是建筑原則的經濟性和功能性,認為工業技術和產品本身奠定建筑的真實性和美。正像新客觀派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一鹿特丹凡奈爾工廠,所有的配置和設計都來自于實際需要,該是什么樣就是什么樣。從而使材料和空間呈現出既樸素又詩意的物質狀態?!靶驴陀^”派建筑師在設計中主動地大量使用工業制成品,對角線的設計與這個做法不謀而合,其結果是幼兒園呈現出一種嘈雜的珠三角地區的城市中特有的煙火氣。

作為上世紀現代建筑運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新客觀”派的功能主義 + 經濟性原則是一種主動的挑戰性的姿態。從項目的限制條件看,新桃源幼兒園的設計采取客觀性的方法應該是一種被動的選擇,這個出發點不同于“新客觀”派。但是我們應該看到目前中國經濟和社會轉型的現實,今后在很長的時期內,那種大規模的城市擴張已經不可能再大行其道,伴隨著經濟下行的周期,經濟性勢必成為城市建設最主要的原則,國家和社會將越來越無法承擔超出合理范圍的高消費和投資。為了純粹視覺的效果而花錢的做法將越來越沒市場。建筑師應該怎么應對和調整設計的策略和立場將是一個大的挑戰。在這方面新桃源幼兒園的處理方式有意無意地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具有參考價值的案例。
第二個例子是“新客觀”派的荷蘭建筑師馬特·斯塔姆(MartStam)在1926年提出的阿姆斯特丹城市更新方案。這個方案設計了一條聯通城市主要區域的空中纜車線路,它的支撐系統采用常規的鋼結構桁架,這個結構系統為城市注入了一種紀念性。新桃源幼兒園中的廊道系統在不同的尺度上呈現了同樣的效果,或者說這兩個方案有一種空間結構上的相似性。我們經常把城市比擬為生活的舞臺,人的活動和生活的故事構成舞臺上的表演和內容。新桃源幼兒園也是一個舞臺,它提供了各種故事發生的可能性。或者借用凡·艾克“城市是個大房子,房子是個小城市”的說法,也可以說新桃源幼兒園是一個“小的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