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泉碼頭
碎瓷在苔蘚下面呼吸,流水鋪成的小徑
送我們到龍泉古渡。
這里是甌江源頭,當年運送瓷器的碼頭。
窯火已經熄滅,
晨霧正在用秘色給渡口的寂靜施釉。
一艘船擱淺在渡口,船肋長出木耳
破損的船艙已空無一物。
錨鏈的銹跡里沾著鹽斑。
因載滿回憶而沉重的吃水線
壓低了船舷,以及遙遠的異國海岸線的弧度。
過晦溪①兼與朱子書
一條清亮的溪坑,因為一個“晦”字
而變得意味深長。
它是否源于你的名號?
族譜里的墨跡同樣晦澀不明。
這不奇怪,就連你反復擦拭的河圖
也終究沒能照見
汴梁城頭墜落的星子。
鵝湖的雪落在方塘鏡面,
而泉眼早已結痂成疤。
當你的目翳漫過最后一寸天光
渾濁的世界突然透明。
有人看見真理的鱗片在硯池深處閃光。
此刻我站在你拋出的隱喻上方,
廊橋將倒影縫補成太極。
下游九曲剡溪蜿蜒如洛書,
“明溪”二字在浪尖閃爍。
而深潭始終懷抱晦暗的星圖——
那些未及說破的卦象,
正在卵石紋路里緩慢生長。
雨中訪琴山書院
一場雨,把我們從一部宋版大書的封扉
送入了它的內頁。
一座書院,恰好居于它的核心部位。
課桌還在。書案還在。院子里
滿塘的荷花還在。
丁昌期、陳傅良、薛季宣、鄭伯熊、葉適……
先生們,依次從堂前退進了墻壁上的畫像中。
琴案喑啞,書院侘寂。此刻的雨聲
代替了當年的讀書聲。如同
剛剛露出水面的荷尖上的晶亮露珠,
代替了當年,一雙雙渴求真知的眼睛。
雨勢如注。這是否意味著一場辯論
已近高潮?
雨聲漸歇,這是否說明,一席課業已漸近尾聲?
而當我們離開,一場再次到來的雨
又從窅不可測的天際傾瀉下來。
哦,一場貫穿古今、經世致用的雨
還在替先生們詮釋著永嘉學派的精義……
永定河
河名永定。
但動蕩,才是它的關鍵詞。
它的波光變幻歷歷,映照著斜陽、衰草、古丘
和一座橋上空,
將殘的曉月。
數十代王朝
殿宇的金頂
都不過是,它河面上一閃而逝的波光云影。
一條沒有固定河道的河流,
在史冊的墨格和暗縫里變換著流向。
它曾在一部小說里流淌,太陽照著它的波光
卻照不見河底的折戟
月光撫摸它的波紋,但無法撫平它軀體里的彈痕
一條注定要流經一個民族血管的河流
斷流之后,
它干涸的夢境里,依舊有川流不息的水聲
它橋頭的石獅,依舊在深夜,發出低低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