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碼頭
廣安版圖上,被千帆拴住的詞語。
跌跌撞撞的纖影中,拖拽出來的東門碼頭——
在一天濃霧的清晨,被一個少年佇立船頭的背影點亮。
一同醒來的,還有星星點點的漁火。
當然,更多的人還在夢中。
奎閣伸了伸慵懶的腰,揮了揮手。白塔上空鳥影盤旋,逐浪蹁躚。
過往的船只,長鳴的汽笛,記住了一介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的模樣。
由此,一個普通的地名被浩浩渠江引入大海。
榮枯,或悲歡。槍林彈雨,三落三起,春天的故事,宛如東門碼頭撒向渠江的一枚枚閃亮浮標。總是用一種不變的承諾,垂釣人世變幻不息的風云。
河堤,可以見證。
目光沙灘一樣堆積,堤上的古城墻越墊越高。
古城墻固若金湯,據說,能夠抵御百年難遇的洪澇。只是,它怎么也遮擋不住,百年前就從這里出發的那幀——
翹首船頭的背影。
秀屏積翠
也許太過蒼翠,宕渠在這里拐了個彎。
江風吹開堆積的冊頁,一座城池腰纏西溪,背倚屏障。風雨中,總是注釋一條河流的走向。
一千二百多年前,顏真卿揮毫潑墨,將“秀屏山”鐫刻在你渾厚的胸膛,大唐的筆法與詩意,開始蔓延滋長。遒勁的筆畫,勾勒出懸崖峭壁的輪廓,蔥蘢的歲月讓所有的花草樹木,交出積蓄一生的色彩。
生動的傳說隱匿其間,歷代的石刻穿過細碎的光影,不斷層累跌宕。
銀頂袒露的“翠壁”鐫刻“飛云穿石”,老鷹巖被“云嶠”“望仙臺”“虎榜摽名”等奇特的意象一一注釋。曲徑通幽,摩巖問道,月落烏啼,豐盈了一座山的詞根與想象。
落霞與帆影交織,草木的江山撐起州志的高度。
趙匡胤手指版圖定格秀屏山,置廣安軍于山水之上。廣土安輯,搭建煙火人間最樸實的守望。
從東門碼頭出發的背影,傳回渾厚熟悉的鄉音:“一定要把廣安建設好”。你深鎖的眉頭在春風中慢慢舒展,打開。鄧小平親題的“萃屏公園”,鑲嵌在枝繁葉茂的匾額上,仿佛一束歷史的高光,洞悉冷暖滄桑,把每一雙眼睛點亮。
此時,我佇立山頂遠眺奎閣。陽光下,唯見鶴影橫空云水蒼茫。一江古韻,三千繁華,滿目蒼翠,盡被秀屏鏡像輕輕安放。
寶箴塞
嘉陵江畔,用石頭堆起百年的記憶。
樓堡牽著樓堡,廊道連著廊道。
水井深不可測,露出平靜的幽暗。天井豎起一雙獵犬的耳朵,撲打天空的流云。甬道交通,直抵生死的節點……
一百零八間房屋,一百一十道房門,暗藏陰陽的數理和玄機。宏闊的倉廩裝滿了富裕的生活,卻容不下一絲風吹草動的驚懼。
似乎又聽到閣樓上悠揚的歌吹。還能隱約窺見段氏小姐閨門開啟間,那飄逸的長發和舞動的裙角。
高堂或白屋,登臺或退場,絲竹之音或器械之鳴,一切都隨風遁去了。
留下的游客,踟躇在風雨中,徘徊于寨墻下,好像在找尋什么。
鋸齒狀的城堞垛,已斑駁為歲月的風景。我們小心走在樓道上,細心探尋段氏老爺及其家人丟失在石縫的細節,猶如撿拾歷史深處一段鄉村的倩影。
遠處,寶箴塞靜立夕陽之下,顯得格外滄桑和慈祥。
大良城
斷墻上,一棵煢煢孑立的黃葛樹,如一面殘存的旗桿,仿佛眷戀著七百多年前的那場風云。這是川東丘陵之上凸起的蓮花山。沉默的石頭,越過歷史的風塵和周敦頤的筆尖,如一瓣蓮花開滿城堡。
陡峭的山道,環繞家園和城池。雄固的寨墻,撐起歲月的高度。威重的寨門,投射堅硬的目光。
九曲連環洞直抵暗藏的節點,一峰插天的小良城,日夜監守渠江的走向。
當蒙哥的錚錚鐵騎踏破釣魚城的寧靜,當南宋的一縷烽煙掠過余玠的煙斗,那根長長的釣竿,穿過一朵浪花伸到了大良城的門口。
十八道寨門,向江面眨了一下眼睛,頓時云水怒濤。隨著一聲凄厲的嘶啞從馬背跌落,所有的嚎叫與轟鳴戛然而止。
幸好,石寨還在,甕城還在,大堰塘還在。只是,石壁多了一些彈孔。
而那尊絕壁上的張口石像,正威儀凜然,極目江天。猶如南宋王朝冷峻不屈的輪廓與孤影。
不見碑文,仍聞江風在反復撕咬。
寨門拱上那棵黃葛樹,已脫去所有的葉片和故事,直刺天宇游蕩的風。
渠江,拐過這里的滄桑,一路把故事捎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