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圩
需要怎樣的機緣,我才能遇見你。我很少出去,即使出去也不會踏上那個小島。即使踏上那個小島,也不會穿過熙熙攘攘肩挑背扛的人群,偶然地停在你面前。
你在一盆盆的三角梅中揚起了臉,我愣了一瞬間,而你只是微微一笑,也許只是出于禮貌的一個表示。然而我開始想多了。你頭頂的杧果樹上杧果青澀而溫潤,一滴清露無聲地滴了下來。
你又俯身花間,挪動那些盆盆罐罐,隨口答著問詢的話。太陽照得熱烈,整條街上人聲熱烈。各種各樣的花,山茶、杜鵑、繡球、蝴蝶蘭、深山含笑……
你有花一樣的早年,你的父母是勤勞的花農,或者只是滿口操著只有這個小島上的人才懂的方言的漁民,你在鄰居婆姨的影響下,自發地開始倒騰那些瓶瓶罐罐,用你的慧心澆灌出了姹紫嫣紅,你彎彎的眼睛,那么清澈,也會有起霧的時刻。
黃昏,在你正想著某人的時候,但愿走近你眼眸風景中的人是我。那人帶著一身的憂郁,卻也帶著滿心的歡喜,有著一些漫無邊際的幻想。
而我只是一個默默的過客。風起時,我的眼光穿過窗戶,抵達了那座島,島已被無邊的三角梅淹沒。
百果園
火龍果夜晚都在生長,努力伸著脖子,挺著肚皮,照著它們的強光亮如白晝,蚊蟲遠遠地飛舞著,卻不靠近它們。這仿佛一場盛大的啞劇。他的形色,呈現著鳳凰的毛羽在晚霞中的光影。摘一顆打開外皮,鮮嫩的汁水涌出來。
天又高又藍,云又白又低,像某位詩人描繪的那樣,“鳳梨靜靜地生長”。無邊無際的丘陵起伏綿延,一方方的紅土地織錦鋪繡,種滿了低矮的菠蘿。農人戴著斗笠,拿著彎彎的鐮刀開始收割。當你走過去,他們準直起腰來,臉上發出坦誠的微笑,切一顆菠蘿給你吃,可食用的黃金,鮮甜的滋味滲入你的心靈。
荔枝是火紅的。當你激動地攀上一棵荔枝樹,想夠到風梢上最好的一枚時,同來的伙伴發出了尖叫,那邊又有更好的品種,且不用上樹,坐在地上一張嘴就能咬到。剝開猩紅的外皮,白玉的肉便露了出來,多么性感美艷,你想到了楊貴妃,想到了蘇東坡,一切浪漫的人和事。
吃黃皮果是不用吐皮的,那是最好的藥,滋補脾胃,生津止渴,憨厚的果農大哥會告訴你。初見到它時,你搞不明白到底是龍眼劈了腿,還是葡萄出了軌,生出這么一種黃皮膚的,兼具了這兩種優質水果的長處的另類。
你可以在一塊土地上,種滿這些異果嘉木,還有紅橙、蓮霧、佛手、洋蒲桃……今天吃這個,明天吃那個,一年不重樣。果子們寧靜又憨實地長在你的百果園里,白鷺仙鶴在青碧的園上翔集,鴨鵝走地雞在樹下打情罵俏。
海在果園外漲漲落落。
城的盡頭是一片海
當你疲倦了,穿過潮濕的街巷,站在嫻雅的椰樹下,聽到陣陣的潮聲,哦,原來你到了一片海。
并非遼遠得無邊無際,并非動蕩得不可捉摸,就那么清淺的一泓水,安靜地躺在城市的邊緣。它是城市的裙裾,還是城市的肉體,延伸出來的有靈性的活體,它的副本,它的真身,它的夢境,它的靈魂?
藍得透明,藍得恰到好處,讓你不再感到虛無。不像天空,顏色差不多,但那太遙遠了,遠到無窮無盡,仰頭望去,會在宇宙的深空里滋生無限的可能。
魚兒隨著微浪,倏忽來去,似在空氣中穿梭,似與日光嬉戲,它們的世界原是無邊的,可是依然能這樣寧靜而有限度地生活,真令人羨慕啊。
這樣想著時,潮水開始漲了,這個城市的裙裾又開始飛揚。那個懷著心事的你,卻在無形中安靜了下來。有那么一瞬,你是這片海邊,唯一的沉思者,你獨自擁有過這片海。
如果我對你說起紅樹林
你那么天真,又那么好奇,總是指著童書或科普書上的樹枝、蟹腳發問,眼睛里涌現出明亮的光采。
如果我對你說起紅樹林,我就要對你說起高大的海桑樹。它是紅樹林里最高大的長者,為其他矮小的同類遮著陽光,擋著風雨。你沒見過臺風來時,它拼死掙扎的模樣,它的每一根枝條變成了火焰,變成了通電的海藻。
如果我對你說起紅樹林,我要說起秋茄的孩子。一種青碧的錐形的果子,它居然是胎生的,當它在媽媽的身體上長成時,它就情不自禁地掉落下來,隨著海浪漂流,漂哪算哪,就在那里努力地扎下根來,長成一棵大樹,把荒涼的海灘變成郁郁蔥蔥的紅樹林。它的媽媽永遠地思念著它,可是它已經有了自己的王國。
如果我對你說起紅樹林,我就要說起一種奇怪的螃蟹。當它們活動頻繁時,大海就要漲潮了。他們永遠瞪著眼睛,舉起一支粗壯的臂膀,等著和別的螃蟹打架呢。因為太好斗,它的另一支臂膀細瘦如火柴梗。
如果我對你說起紅樹林,我要說起一整片大海,不!說起一個小小的角落,一個小角落里有著無窮的秘密。
如果我對你說起紅樹林,我就要輕輕熄滅燈,噓——一只巨大的招潮蟹,舉著一支粗壯的臂膀向我們走來了,上面舉著整個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