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王船
天空炸裂,桅桿傾倒,大海潮涌,帆將在哪一個波浪里保持遐想?
請代天巡狩的王爺登船,將瘟神與鬼魅帶走,祈求一年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出倉,祭祀,巡境……鄉民們完成一場場狂歡。在灘涂,王船被厚厚的紙錢堆高,如血的寒光在熊熊火焰中閃爍。
王船駛向天邊,映照沸騰的臉龐,像是透過一層毛玻璃觀望遠方。今夜,璀璨出一場火焰的酩酊。
王船化為一片片迎風飄動的白云,鞭炮在天空中變成無數的星光,在時間疾馬奔馳的大風里,唱著一曲激蕩天地人間的天音大籟。
火,聯結人間與冥界,在蒼茫的海上綻放,熄滅在繁花的路上。
燒塔仔
一些人行色匆匆,一些人悠閑散步,平靜地感受時間一點點流逝,從萬家燈火一直到零星綻放。
總要一座通紅的塔仔,就像原始的篝火照亮黑暗,照亮半夜的骨頭和一地光陰,喧鬧了整個村莊。
火中的塔,是舉起的一盞燈,祈禱豐收與吉祥;黑夜的光,如妻子的眸,似父母的眼,給討海人希望。
一座紅彤彤的塔仔,讓野獸四竄,讓蘆葦低頭。不安分的火苗,噼噼啪啪地跳躍、燃燒、狂飆,拒絕黑暗的打磨。
燈火闌珊處,塔仔的火,未曾熄滅,一直照亮我們黑色的發絲,灼熱我們僨張的血脈,生命的力量周身遍體。
星光與火光搖曳千年,塔仔將夢舉過燕尾脊,我們在里面破繭,化蝶,重獲新生。
拔拔燈
蜿蜒的火龍在田野山澗起舞歡騰。正月流火,等不及夜幕籠罩,噼噼啪啪,如竹木燧石,如迸射火星,拔拔燈游遍閩南的天空。
給天公上供,獵獵花開,如龍在田。人潮借力升騰,空中彌漫稻谷的香氣,腳踏落霞滿地的火屑。
一條粗大纜繩,上百盞紅燈籠,男女老少拉纖共舞。舞姿是龍,是虎,是鷹,是蛇,是人到神的多重世界,夢在變幻,火在燃燒,煙火升空。
星漢皎皎,天上人間。鞭炮喊醒蟄伏的鳥蟲,大聲說出愛與狂想,郁積的愁怨早已煙消云散。
火光照亮,山嶺如晝,山和山之間雞犬相聞,蒼苔之上,一眼深深的水井打撈月光,阿公阿嬤的夢被拔拔燈牽引著爬上山巔。
在浩瀚如煙的燈籠下學會矜持,學會在流云的火焰下捕捉撲鼻的濃香。
誰能阻止閩南陽光野性四溢地奔跑,端午的歌喉此刻接近高遠的天空,一句句歌謠牽動著出磚入石的古厝。
五月的腰深深彎下,壯漢抬著猙獰的龍頭,老者飲著雄黃,采蓮旗邁著微酣的舞步,走街串巷。
人神共飲,酒香外溢,你不能止住踉蹌的腳步,也不能止住血液的流動。
放鞭炮,爭頭蓮,花婆和紅漆籃一路向前,一路驅邪消災。
舞獅舞龍、拍胸舞、火鼎公婆……“嗦啰嗹,嗦啰嗹,風度翩翩似神仙。”
安排風的到來和撤退,安排火的燃燒和熄滅,一些熟悉的事物,譬如焚香或者叩拜,以一種快速的輻射擊中人間的眺望。
這與幸福有關,沿著采蓮旗幟的方向,陽光,在我們接近失眠的時刻照耀過來。
扒龍船
龍船似一道道閃電的弧線,穿越時光的源頭,一年年為你招魂。江水掛滿了菖蒲和艾草,風灌進寬大的衣袖,九天是多么遙遠。
那么多的晝與夜、火與冰,仍無法超度你的亡靈,一排排整齊的船槳扒穿急促的江水,這飛龍的臉頰溢滿悲憤。
龍船競渡,鑼鼓喧天。是誰在用如椽的大筆繪制丹青?祭祀,一種久遠的緬懷,到處彌漫端午的清香。
雨管風弦,壯歌長吟。聽歲月深處那一聲聲鏗鏘的戰鼓,一卷深沉的楚辭,帶來千年昂揚的神韻。
一葉龍船從汨羅江出發,琴聲驚落了閩南的露珠,吶喊的江水讓人間充滿力量。
海上潑水節
潑向大海,潑向天空,潑向遠方,潑向明天,潑向心田……
柔弱的身體也能承受冰冷,新生的語言嫁接想象的水花。再來一盆吧,粉飾和逃避是沒有用的,大海波濤不興,將靈魂高高舉起,潑出去的水就是一面旗幟。
舀起歡樂,潑起來;盛滿熱情,潑起來。水珠在海上飄舞,水花在船間擁抱。
閩臺對渡,面對遼闊,蚶江與鹿港有沸騰的吶喊、澎湃的激情、幸福的尖叫。
那灑向對方的清泉,那灑向天地的祝福,迸發出巨龍的身姿,將會一直定格在你腦海。
不論從哪種角度,不變的總是同一內容,一種巨大的感召力從心底如海上的日出日落,撥動心的琴弦,撥響瑰麗的辭賦。
有人新生,有人離去,而他們的靈魂都在海上耳語。
數宮燈
凝目間,在你等待的唇上,一下子被幸福擊中,淹沒在燈的狂瀾中。
舉起生命的日出,將一盞盞姹紫嫣紅,安放滿腔柔情,綻放為夢的花叢。
鼓仔燈、繡球燈、鯉魚燈、蓮花燈……千盞燈、萬盞燈,一半在臺灣,一半在唐山。
擲茭杯,放鞭炮,百步之外的東石海岸是蜿蜒的,從左眼到右眼,幸福次第開放。
一條河盈盈含笑,最美的語言和大紅繡球燈一起滾動,錯落有致的羞澀潮濕、紅潤。
宮燈晝伏夜出。今夜,所有的淚水都將熄滅;今夜,所有的翅膀都將翱翔云端;今夜,河道里的火焰猛漲,水面上漂浮著竊竊私語。
今夜,圓圓的月亮在高處張望,看見紅紅的宮燈,表情和新郎新娘一樣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