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年前的一天晌午,陽光刺眼,可一家工程公司的董事長劉金棟卻覺得渾身冰冷。他手中攥著那一萬余元贓款,耳邊似乎還回蕩著楊敏最后的呼救聲,腳下的路仿佛都沾滿了鮮血。劉金棟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那個他曾以為的“安全樹洞”,終究讓他走上了窮途末路……
商界才俊人生沉浮
2019年的秋天,一家公司的工程招標會上,劉金棟西裝革履,自信滿滿地簽下又一份大合同,臺下掌聲雷動。那時的劉金棟才33歲。
劉金棟本科畢業沒多久就自主創業,短短幾年就把工程公司做得小有名氣,承接的消防管道鋪設和墻面防水工程遍布市區。親戚朋友提起劉金棟,無不豎起大拇指,父親更是逢人就夸兒子有出息。
劉金棟住著寬敞的房子,開著體面的轎車,妻子方月穎能干利索,孩子活潑可愛,在外人看來,他擁有一個完美的人生。
方月穎原本是一名優秀的高中數學老師,父母都是國企退休干部,家境殷實。當初她不顧家人的意見,毅然嫁給了劉金棟這個白手起家的創業者。為了給孩子最好的教育,她辭去了心愛的工作,當起了家庭主婦。
劉金棟知道妻子為這個家付出了太多,放棄了自己的事業和夢想,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家庭和孩子身上。所以,他暗下決心,一定要努力工作,讓他們母子過上更好的生活。
可命運似乎總愛和人開玩笑。隨著房地產市場從爆發式增長逐漸回歸理性,與之密切關聯的工程行業的黃金期一去不復返。劉金棟的公司業務開始逐漸縮水。工程款回款慢得像蝸牛爬行,可員工工資、材料款、工商稅務等一應開銷,卻一分都不能少。
巨大的壓力下,劉金棟開始失眠,腦海里全是公司的賬單和催款電話。但在外面,他卻強裝風光,和商業伙伴應酬時,依舊談笑風生,出手闊綽。只是沒人知道,劉金棟的銀行卡余額已經捉襟見肘。
“我說劉總,你已兩個月沒給我生活費了,這是要讓我們娘倆兒喝西北風去嗎?”那天,劉金棟在一次商務洽談失敗后,心情郁悶地回到家中。誰知,剛進家門,就被妻子一頓數落。
“我在外拼死拼活地掙錢,你安心當闊太,享清福也就罷了,用得著這么尖酸刻薄嗎?”劉金棟本想懟妻子,可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妻子辭去體面的工作專職帶娃,已經為這個家庭做出了巨大犧牲;而且,在公司擴張的那幾年,他資金鏈一度十分緊張,關鍵時刻,岳父岳母將他們的養老積蓄拿了出來,替他解了燃眉之急。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劉金棟都覺得自己虧欠妻子,沒理由懟她。
內心的郁悶像一團烏云,越積越厚。以前公司做完一個工程,剩下的邊角余料,劉金棟都會慷慨地送給那些收破爛的人??涩F在情況大不一樣了,公司賬戶上的錢越來越少,他甚至開始算計每一分錢的開銷。
有一次,看著倉庫里堆積的邊角余料,劉金棟心里動了個念頭,與其白白送人,不如賣了換點錢周轉。沒承想,這些以前在他眼里不值一提的廢料,居然賣了3000多元錢。
拿著那沓鈔票,劉金棟心里五味雜陳,曾經的驕傲和體面,在現實面前碎得一塌糊涂。
賣廢品的過程中,劉金棟認識了本地一家金屬回收公司的老板張發林。他大專畢業,看起來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的,和劉金棟以前接觸的那些商業伙伴完全不同。
起初,劉金棟與張發林只是簡單的生意往來,并無更多的交集。劉金棟覺得無論是學歷還是修養、地位,他們都不在同一個層次。因此,面對每次對自己熱情問候的張發林,劉金棟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冷淡表情。
不過,劉金棟態度上的敷衍,大大咧咧的張發林并未察覺,他特別愛拉著劉金棟嘮嗑:“劉總,聽說弟妹以前是老師,一定很有學問、很賢惠吧?不像我們家那只母老虎,文化水平低也就算了,脾氣還臭?!?/p>
張發林也不管劉金棟愛不愛聽,一個人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起初,劉金棟只是當個聽眾,偶爾應和幾句。畢竟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劉金棟自己的煩心事已經夠多了,沒心思管別人的家務事。
“安全樹洞”緩解壓力
可隨著公司的經營狀況越來越糟,劉金棟心里的壓力也越來越大。與此同時,眼看自己拿到手的生活費越來越少,生活質量一天天下滑的方月穎,對丈夫的不滿也與日俱增。
那天,兒子小海需續交1萬元的鋼琴培優費用,方月穎讓劉金棟拿錢。劉金棟沒好氣地說:“現在公司效益不好,我上哪兒弄錢去?”“劉金棟,連兒子的培優費都掏出不來,你還是個男人嗎?”方月穎越說越氣,“早知道你是這個熊樣,我當初就不該辭職。”
夫妻倆大吵了一架。劉金棟甩門而去,內心的郁悶情緒達到了頂峰。此時,張發林的電話來了:“劉總,你上次說最近有一批廢品要賣給我,我今天過來裝車,行不行?”劉金棟二話沒說便答應下來。
等到搬運、裝車完畢,時針已經指向中午。換作往常,和張發林錢貨兩訖后,劉金棟便會忙自己的事情。但這一次,他將張發林留下來了。
“張總,到飯點了,就在我這里吃頓午飯。”劉金棟淡淡地說?!罢娴陌。?!謝謝劉總!”張發林興奮得連客氣話都忘了說,將車門一關,便跟著劉金棟走進了附近的一家餐館。
“能喝酒不?”劉金棟問張發林,話剛出口就覺得自己好蠢,“哦哦,你還要開車的……”“沒關系,我叫代駕?!睆埌l林生怕劉金棟反悔,趕緊接過了話頭。
幾杯白酒下肚,兩人打開了話匣子。張發林又開始吐槽他的老婆楊敏,說她當著外人的面不給自己留面子,一點小事就大吵大鬧。說著說著,他紅了眼眶,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劉金棟也忍不住說起了方月穎。他告訴張發林,雖然知道妻子為家庭付出很多,可她個性太強,自己在這個家里一點地位都沒有。
那天,兩個大男人你一言我一語,把積壓在心里許久的怨氣都發泄了出來。吐槽完后,他們都感覺心里舒坦了不少。張發林和方月穎不熟,劉金棟和楊敏也沒什么交集,他們的生活和工作,除了買賣廢品之外,幾乎沒有重疊的地方,這些抱怨的話,不用擔心會傳到各自老婆的耳朵里。
從那以后,但凡心里不痛快,劉金棟就會約張發林出來喝酒,吐槽各自的老婆,在相互抱怨中尋求心理上的慰藉。這個原本被自己瞧不起、個性大大咧咧的廢品老板,不知不覺間成了劉金棟唯一的“安全樹洞”。
然而,短暫的放松終究掩蓋不了現實的殘酷。公司的效益江河日下,項目越來越少,債主卻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隔三岔五地上門討債。劉金棟每天都在焦慮和恐慌中度過,頭發大把大把地掉。
方月穎也察覺到了劉金棟的不對勁,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只是抱怨他回家晚,而是開始追問公司的情況。劉金棟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她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夫妻倆的爭吵也越來越頻繁。
有一次,劉金棟和方月穎又為錢的事情大吵一架,她情緒激動地把他的衣服、被褥都扔到了門外:“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劉金棟在街上游蕩,看著萬家燈火,卻沒有一個屬于他的容身之處。無奈之下,劉金棟只能求助于父親。父親咬牙賣掉了祖輩傳下來的老宅。拿著那筆錢,劉金棟的心里像刀割一樣疼。
本想帶著父親回自己家中居住,但老父親知道兒子兒媳最近因錢的事頻繁鬧矛盾,他不想再增加兒子的負擔,堅決不進兒子家門。
無奈之下,劉金棟帶著父親住進了一家廉價旅館,房間狹小又潮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霉味。看著父親蒼老的面容和失望的眼神,劉金棟心如刀絞,卻又無能為力。
落魄之人走向瘋狂末路
就在劉金棟陷入絕境之時,那個曾經被他瞧不起的張發林,日子卻過得比誰都滋潤。
張發林雖然只是個收破爛的,可每天有楊敏操持家務,公司生意穩定,家里的小日子紅紅火火。每次看到他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劉金棟的心里就充滿了不平衡。憑什么這個學歷比自己低、經營的業務也低端的人,能過得如此舒坦,而自己這樣的才俊卻落到這般田地?
2021年10月的一天,劉金棟又約張發林喝酒。幾杯酒下肚,張發林又開始吐槽楊敏,說她思想落后,不愛用網絡支付,非要把錢東一坨西一坨地藏在家里,還說她是個蠢婆娘。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張發林的話像一顆種子,在劉金棟心里生了根、發了芽。當時劉金棟正好有一筆1萬元的小額貸馬上要到期,債主已經放話,如果再不還錢,就打電話給他老婆。劉金棟這段時間寢食難安。
所以,當張發林酒后道出家中的秘密后,一個瘋狂的念頭便在劉金棟的腦海里閃過:“既然楊敏在家里藏了現金,那我不如去‘借’一點來周轉,等我緩過勁來再還回去。”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再也揮之不去。劉金棟開始有意識地觀察張發林的金屬回收公司,了解他和楊敏的作息規律。他發現,張發林經常白天出門收廢品,家里通常只有楊敏一個人。
2021年11月的一天上午11時許,劉金棟像往常一樣躲在附近觀察??吹綇埌l林和楊敏又在吵架,張發林氣呼呼地開車離開了,楊敏也氣沖沖地出門買菜,連家門都沒關。劉金棟覺得機會來了,像著了魔一樣悄悄溜進了他們家。
家里的一切都和劉金棟想象的一樣,他在床頭邊、柜子里翻找,很快就找到了一些現鈔,估摸著有一萬多元。就在劉金棟準備離開的時候,楊敏突然回來了。她看到他手里的錢和被翻得亂七八糟的家,瞬間明白了,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大聲質問:“你干什么?是不是偷我家的錢?你怎么能這樣?”
劉金棟慌了神,連忙哀求她:“嫂子,我這段時間手頭實在太緊,這些錢就當是我向你們借的,等我緩過勁來,一定連本帶利還給你們……”
但楊敏根本聽不進劉金棟的話,她死死地抓住他的手。兩個人拉扯的過程中,楊敏開始大聲呼救:“救命啊,搶錢啦!”
楊敏的尖叫聲讓劉金棟毛骨悚然,擔心被街坊鄰居發現,他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彈簧刀,朝著楊敏刺了過去。
看著她倒在血泊中,劉金棟嚇得魂飛魄散,拿著錢跌跌撞撞地逃離了現場。
劉金棟離開沒多久,有人上門賣廢品時,發現了倒在血泊中的楊敏,報警的同時打了120。救護車趕到時,楊敏已經失去了生命體征。公安局迅速組織警力展開調查。
經法醫鑒定,楊敏死于失血性休克。有鄰居證實,案發當天,曾聽到受害人與丈夫張發林爭吵,張發林揚言要殺了受害人。
警方遂將張發林列為嫌疑對象。但經過縝密偵查,發現案發時,張發林已經離開了金屬回收公司,在一個客戶的公司里談事情,多人可以做證;張發林的行車記錄儀,也清晰地記錄了他的活動軌跡。張發林的嫌疑被排除。
通過留在現場的鞋印,警方順藤摸瓜,最終鎖定嫌疑人為劉金棟,并在一家小旅館將其抓獲。面對鐵證,劉金棟如實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實。
劉金棟被抓后,其父親為了給他籌集賠償款,四處奔波,不幸遭遇車禍身亡。聽到這個消息,劉金棟痛不欲生,悔恨像潮水一樣將他淹沒。如果當初他能勇敢地面對現實,和方月穎坦誠溝通;如果當初他沒有把張發林當成唯一的“樹洞”,沒有在抱怨中迷失自己;如果當初他能懸崖勒馬……可一切都晚了。
2022年6月,劉金棟因犯搶劫罪致人死亡,被當地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死刑。劉金棟放棄上訴。2025年年初,劉金棟被執行死刑。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以案說法]針對此案,云南青年律師李嬋娟認為,劉金棟在商場失意之際,沒有選擇及時將實情告知妻子,反而與他人相互傾訴,各自吐槽配偶。結果不僅無助于緩解經營失利帶來的精神壓力,反而讓事業上的挫敗外溢到生活中,讓自己在吐槽中一步步迷失、失衡,進而釀就了一樁血案。
李律師建議,要避免類似的悲劇發生,需要做好這幾點:首先,夫妻雙方要建立有效的溝通機制。當出現矛盾時,要冷靜下來,心平氣和地交流,說出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也要認真傾聽對方的意見;其次,不要在外人面前隨意吐槽自己的伴侶,每個人都有缺點,在外人面前過度指責伴侶,不僅會傷害彼此的感情,還可能讓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有機可乘。另外,如果夫妻間的矛盾自己無法解決,可以尋求專業的婚姻咨詢師的幫助,而不是向無關的人傾訴;最后,要學會珍惜眼前人,多看到對方的優點和付出,懂得感恩和包容,這樣才能讓婚姻更加穩固和幸福。
編輯/戴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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