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準備有關“深海”的報道時,我驚訝于人類對于深海海底的認知可能較月球表面更為貧乏。
1960年,來自瑞士和美國的兩名潛航員抵達南北極與珠峰之外的地球第四極——已知地球表面最深處,位于馬里亞納海溝最南部、海平面以下1.1萬米的“挑戰者深淵”,這是被人類征服的最后一個地球極點。在兩位潛航員停留的20分鐘里,他們幾乎什么都沒有看到,這次深潛的目的只是打破紀錄。
在此后的半個多世紀,再無人類到達“挑戰者深淵”。直到2012年,導演詹姆斯·卡梅隆自費制造潛水器,讓自己成為第三位到達地球第四極的人。卡梅隆在旅程中獲得的高分辨率三維圖像和樣本,讓科學界發現了至少68個新物種。他曾發出感慨:“這是一個像月球般荒蕪的地方。我感覺自己完全與世隔絕,仿佛在同一天到訪了另一個星球。”相比之下,在2012年之前,已經有超過10人登上過月球。
深海被稱為地球最后的邊疆,以人類重返“挑戰者深淵”為標志,最近十余年,人類探索深海的步伐逐漸加快,這在很大程度上緣于陸地與近海資源開發利用已趨飽和。

比如近年來在能源轉型中擔當重要角色的海上風電,國內近岸海域能夠為海上風電場提供的空間已臨近上限。去年年底,國家部委特別發文明確,新增海上風電項目應在離岸30千米以外或水深大于30米的海域布局。風電正走向深遠海。
“走向深海”,這是諸多海洋經濟細分門類的共同趨勢,從油氣開采到海上發電,再到海洋養殖,皆如此。這有些像前些年流行的“互聯網+”,及時下風頭正勁的“人工智能+”,只要與深海場景相結合,一個產業便會生出新的可能性。
人類目前的能力尚不足以揭開深海面紗。例如被稱為“能源之王”的可燃冰,人類“馴服”可燃冰的歷史已有數十年之久。21世紀初期,日本就曾提出過一項“可燃冰開發計劃”,時間跨度近20年,但其間多次試采都因泥沙進入鉆井通道而終止。因為大部分海底可燃冰與泥沙混合在一起,可燃冰開采面臨的難題之一就是分離泥沙。
可燃冰在國內的熱度曾經很高。中國在2017年就成為全球第一個在可燃冰試開采中獲得連續穩定產氣的國家,當時估算南海的可燃冰地質資源量約為700億噸油當量,遠景資源儲量可達上千億噸油當量,相當于全國陸海常規與非常規天然氣地質資源量的總和,人們甚至寄希望于通過商業化開采可燃冰實現一次“能源革命”。我們也曾定下2030年實現商業化開采的目標,但截至目前,可燃冰商業化開采仍遙遙無期。
有受訪者告訴我,這正是因為人們對可燃冰認識不足,難以找到優質的可燃冰富集區,且開采技術與裝備也需要進一步突破。在他們眼中,可燃冰與其說是一種資源,倒不如說是一種分解后極易誘發海底地質災害的不穩定因素。2010年,“深水地平線”鉆井平臺爆炸,造成墨西哥灣海域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原油泄漏災害,油污覆蓋海鳥的畫面成為人們心中難以抹去的記憶,而這場事故正是可燃冰分解的結果。
“亦正亦邪”的可燃冰就像是深海的縮影,對于人類而言,它充滿誘惑,又危機四伏。
在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深海科技第一次與商業航天、低空經濟等人們更熟悉的產業并列,作為新興產業被提出。當前,一場關于探索深海的競賽正在各國間展開,這場潛藏于海底的競賽可能不像太空競賽、人工智能競賽那般熱鬧,但同樣至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