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山把家里的耕地都轉包了,沒事干的他,整天泡在棋牌室里下象棋,旁邊圍著一圈人,指指點點地瞎白話。李大山下棋,總是皺著眉,像那棋關乎著自己個兒的生死。有人給他起外號,叫他大老皺,而李大山的名字,卻被忘掉了。
大老皺有個親家叫王二佐,說是親家,遠得八竿子打不著。這人脾氣火爆,棋風也凌厲,下輸了,就會瞪大眼珠子,不是摔棋子,就是罵人,村里人叫他大倔子,說他比驢都倔。
這天黃昏,夕陽染紅了村莊,大地像燒透了一樣。村西的老榆樹下,大老皺和大倔子在對弈,看熱鬧的人,抻頭縮腦的。一縷陽光斜射過來,晃得棋盤上的楚河漢界鮮鮮亮亮。大倔子的車馬炮已壓到界河邊上。將軍!大倔子猛地一拍棋子,大老皺的額頭上瞬間冒出了汗珠兒。大倔子瞥了他一眼,冷笑著說,大老皺,這棋還沒看出個輸贏,你咋就驢臉淌汗了。大老皺斜楞他一眼說,你這張破嘴,比你這臭棋簍子還臭。說著,大老皺的手突然抖起來,汗珠兒一顆顆砸在棋盤上。大倔子正想懟他,卻見大老皺像一條死魚,直挺挺地放白了。這通忙活,等大老皺在醫院里醒來,都是兩個時辰以后的事了。
大倔子罵,你個老東西,心臟有病還硬撐著下棋,這要是死了,還不得把我賴上啊。大老皺有點不好意思,說,尋思吃點藥頂著,哪想會這么重。這會兒,在省城讀書的女兒李圓回來了,進了病房就哭唧唧地問,爸,你咋樣了,可嚇死我了。大老皺輕輕地搖頭說,沒事,你咋回來了。李圓說,我聽說你病了,趕緊打車往回趕。看著女兒眼角掛著淚珠兒,大老皺也掉了兩顆淚疙瘩。
前些天,大老皺去看女兒,在系里沒找到她,同學們告訴他,說李圓在學校的報告廳。大老皺小跑著趕過去,推開門一看,女兒站在臺上講著什么,揚著小臉,講得激情澎湃的。他聽了一會兒,也沒聽明白。事后,大老皺問,圓兒,你剛才在臺上講的啥。李圓笑著說,爸,我講的是志愿服務的事,這是演講比賽,講得好,才有資格當隊長呢。李圓還說,她一有空兒,就組織同學們去義務勞動,有時上街撿垃圾,有時到火車站或公園里宣傳環保。節假日了,還要去敬老院干活呢。大老皺滿臉的疑惑,他問,這年頭,有白干活的嗎?咋還自(志)愿呢?李圓哈哈地笑,說爸,你看你,啥也不懂,搞志愿服務,哪能要錢呢,都是自己樂意干的。大老皺不停地嘀咕,一個義務勞動,也不是免費發雞蛋,給豆油,咋能擠成那樣,說死了我都不信。李圓搖著頭,說爸,今天是周末,我帶您去養老院,一看你就知道了。爺倆兒來到城邊上的一所養老院,一下車,見一群孩子忙活得正歡,有的在擦玻璃,有的在打掃院子。進了屋兒,兩個穿連衣裙的小姑娘正給兩位老人梳頭發,剪指甲。大老皺砸吧嘴,背起手來說,好啊,真沒想到!
坐下來的李圓,緊緊地握著大老皺的手說,爸,以后沒事別老往那一坐,下棋下棋的,爭得面紅耳赤,總是計隔,傷了屯鄰的感情不說,還傷身體,像我們那樣,閑下來的時候,搞點志愿服務,做點好事,保準你精神快樂,身體倍兒棒。大老皺尋思著,眉頭又皺起來。他想,孩子說得對,這一天天的,除了喝酒,就是下棋,再不就是抽煙,沒事干,閑出了屁,還弄出了一身病。
大老皺出院后,沒人再找他下棋了,憋了好幾天,他跑去找大倔子,說,咱倆下兩盤啊,大倔子的頭使勁地搖,說我才不跟你下呢,遠點去吧你。大老皺一聽,臉騰地就紅了,說,你不跟我下,我還不跟你下呢,從今往后,誰再找你下棋,都是江里這么大個兒的,意思是,再找他下棋,就是江里的王八。大伙兒就笑,說大老皺,大倔子也是好心,你咋還急歪上了。
轉天,村里的大喇叭突然響了,說的話,以前聽都沒聽過,就聽大老皺憨著嗓子喊,大家伙兒好啊,我是老皺啊,我想借村里的廣播說一下,我要成立個志愿服務隊。啥是志愿服務呢,說白了,就是組織一伙人,搞義務勞動。搞啥義務勞動呢,就是幫助別人,干一些他們不能干,沒時間干,干不了的活。這么說,你要問了,干這活是不是得給工錢那,那我還告訴你,還真不給錢,白干!那就有人問了,白干,誰跟你干那,我再告訴你,還真的有人干。從今天起,我就白干這個,像我女兒李圓那樣,白干,做點積德行善的事,誰要報名,趕緊的。停頓了一下,大老皺又開始嘚啵嘚,咬著字兒說,話又說回來,你干活兒多了,我給你記著帳,村上說了,可按積分,兌換點小賣店的商品,都是居家過日子常用的,像洗衣粉,牙膏啥的,積分越多兌換的東西就多。
大老皺這一頓喊,把小村的人都喊糊涂了,就有人議論開了,咋的,這大老皺還真要學雷鋒,還要學他姑娘,干城里人才干的新鮮事。大倔子的身邊又圍滿了人,一個個的抄著袖,縮縮著脖子,問大倔子,你說,大老皺這是唱的哪一出兒。大倔子撇了一下嘴說,精神病,待出來的病。有個小銼子擠弄著小眼睛說,都多大歲數了,消停點得了,還搞志愿服務隊,操,腦袋里進水了。大倔子說,還志愿服務,這年頭,市場經濟,哪有白玩的,讓他整吧,他整不起來,要有工夫,打幾把牌,下幾盤棋多好,給點要過期的破牙膏,小香皂,誰稀罕。大老皺不稀得聽這些,他尋思話,你們懂個屁,一天天的就知道瞎叭叭,只要有村委會支持,我就不信,我搞不成這個志愿服務隊。
村里的大喇叭連喊了三天,可連一個報名的也沒來。大老皺成了“志愿服務隊”的光桿司令。他找到平時沒事干,蹲墻根兒,扯閑篇的幾個人,可人家一聽要志愿服務,都把頭搖得鐘擺一樣,嘻嘻地笑,說的都是尕雜話。大倔子又跳出來,說,大老皺,你就消停地待會兒得了,搞啥義務勞動啊,咸吃蘿卜淡操心,想出名,我拿大喇叭滿街上給你喊。大老皺瞅著他,沒說啥,心里話,這城里跟農村,差得也太多了。覺悟,對,農村人的覺悟,還差了一大截。
大老皺撓著頭想,找誰呢。第二天晚上,大老皺又來到村小廣場,看那些跳得正歡的人。他蹲在地上想轍,想著,猛地站起來,自己嘀咕,豁出去這張臉了,就算求人,我也得拉巴回來幾個。他跟這個嘮,人家愛搭不理,黑著臉說,你沒看我正忙著。又跟另一個說,這人倒沒急,卻歪著脖子喊,我聽不清,啥,你要干啥。這一通磨嘰,好歹說服了老表哥,還有一個論著是晚輩,但也是上了年紀的人。加上鄰居老嫂子,還有兩個老黨員,勉強湊了五個人。大老皺跑到鄉里,做了一面旗,印上“拉哈村志愿服務隊”,迎著風一展,紅得耀眼。
大倔子湊過來,嗤笑著說,你個大老皺,作的哪門子妖。大老皺笑透一張黑紅臉,說,我這叫作妖,我這叫當好人,做好事。說完,哈哈一陣大笑,那張皺皺巴巴的臉,像開出的一朵花兒。大倔子背著手,左瞅右瞧著這幾個人,大圓臉的老嫂子,躬著腰的小瘦子,還有一個小銼子,晃蕩著身子,走道不哼哼都是好人。尋思,就這些人,這一堆一塊的,能搞出個啥響動。嘿,人這玩意兒,可真難琢磨,這大老皺戀象棋,戀得像孩子吃的那口奶,這咋說不戀了就不戀了,非要帶著這幾個人搞義務服務,弄不懂,真是弄不懂。
這天,大老皺他們的志愿服務隊,去了前屯老孫頭的家,這孤老頭子臥床三四年了,平時由他侄子給做點吃的,擦擦洗洗的也不應個時,屋子里亂七八遭,那味兒,不捂鼻子都進不了屋。大老皺掀開門簾兒,把堆在炕沿下的一堆破爛收拾了。幾個人分著工,小瘦子蹬上窗臺,揮舞著手里的抹布,把窗玻璃擦得干干凈凈。老嫂子麻利地拆著一床被,蹲在外屋地唰唰地洗著。小銼子蹶著腚兒,掏著灶膛里的灰,在廚房里忙活。看大家干得起勁,大老皺的心就甜起來。
前些年,村前的拉哈湖,那水清的,能看得見湖底游動的魚,陽光一照,滿湖面上撒金子。這幾年,來游玩的人多了,又是燒烤,又釣魚的,把一個好端端的大湖,弄得像臟了的臉一樣,上面飄著不少礦泉水瓶子,還有那白花花的塑料袋。大老皺尋思,我們的志愿服務隊,一定得干點看得見,摸得著的活兒。轉天一大早,他就領著幾個人身子一拱一拱地去了拉哈湖,舉著個旗,邊走著,還邊囑咐大伙兒,今天,我們得賣點力,多干一會兒,看看這湖,都埋汰成啥樣了。半天的光景,他們撈出的礦泉水瓶子和塑料編織袋子,就在岸邊摞出一個小山。大老皺和幾個人蹲下來,把能賣錢的東西分撿開,光紙殼子和塑料瓶,就裝了幾三輪車。聽說志愿隊撿垃圾,還撿回來不少“錢”,幾個跳廣場舞的大嬸,沒事干的小媳婦,都腳前腳后地往大老皺這跑,她們瞇縫著眼睛笑著問,能不能算上我一個。
大老皺的志愿服務隊壯大了,來參加的人多起來。掐著手指一算,這支隊伍,都十二個人了。有天早上,剛吃過飯,拉哈村的大喇叭就響了,聽村領導的在里面喊,全體村民注意啦!全體村民注意啦!今晚市里的電視臺,播咱們村大老皺他們,啊,就是那個志愿服務隊。大家伙兒,啊,都聽好了,別忘了收看那。不幾天,市日報的二版上,也用濃眉大眼的標題,把大老皺他們好頓表揚,說這支農稼院里的志愿服務隊,是全市農村精神文明建設的新動向。可能是看到了新聞,李圓打來電話,說話的動靜都變了,她說,老爸,你可真行,這才多長時間,這事就叫你搗鼓成了。咋樣,干點好事,是不是很開心。大老皺笑開了核桃臉,說著,姑娘啊,搞志愿服務,可比下棋強多了,我這一天溜噠的,把活就干了,老樂呵了,不用吃藥,啥病都沒了。
大老皺樂在其中,他的腰板兒挺直了,走起路來,那小步邁的,輕輕飄飄。他每天帶著他的隊員們,幫村里的孤寡老人打掃衛生,修理修理家具,撿撿村屯里的垃圾。等留守在家的老鄰居們的房蓋兒需要修了,家里的應季活兒忙不過來,大老皺就領著一伙兒人,顛兒顛兒地去了。平常的日子,大老皺背著一個褪了色的黃帆布兜,裝上鉗子、扳手等工具,像個老技工,東打聽西問,誰家的水龍頭漏了水,他忙跑去幫著修。哪戶人家的爐具出了問題,他也上趕子去,多咱給你捅咕好了,多咱收工。大倔子納悶,這大老皺以前也不會干這些技術活啊,咋整的,當了幾天志愿服務隊的頭兒,就啥都會了。大老皺用嘴撇他,說,活這玩意兒,看你想不想干,要想干就能干,技術活兒也一樣,不會,還不會學嗎。
拉哈村在古驛道的邊上,許多人家姓尚,搞清史研究的人說,他們跟尚可喜有關聯,是他們家族的人。后屯就住著一個老奶奶,九十多歲的人了,眼睛清亮,膚色白凈,說話嘮嗑透著一股貴族氣。聽說,她倒有漢族的名字,可她不習慣別人叫,她自己說,她是愛新覺羅氏,還是個貝勒府的格格呢。老伴死得早,獨生的兒子還沒活過二十歲,有一年冬天,掉進拉哈湖的清口里淹死了。大老皺尋思,這無兒無女的人,咱可得照顧好。這天,大老皺又來到老奶奶家,問,有啥需要干的,我來了,幫你干。老奶奶說,我那把椅子壞了,平時坐在院里的樹蔭下,就靠它了,你幫我修修吧。大老皺動手,小錘子敲得咣咣響。老奶奶笑著看他,問,你這手,可真巧,干啥像啥。大老皺嘿嘿地樂,說,將就著干,只要你不嫌棄。大老皺成了老奶奶家的???,氣灶沒氣了,貓腰扛起來液化氣瓶,去充足了氣,蹶噠蹶噠地給送來。下大雨,房子滴嗒滴嗒漏雨,老皺爬上房頂,用油氈紙鋪上,累得汗巴流水的。
這天早上,他來給老奶奶家送氣灶上的電池,發現門反鎖著,敲了幾下,門也沒開。他翹著腳,抻長了脖子往屋里看,啊了一聲,屋里老奶奶仰著臉,腿蜷縮著,嘴邊吐了一堆。大老皺急了,用腳踹開了窗戶,抱起了老奶奶。屋里彌漫著刺鼻的氣味,猜是想用氣罐燒水沒打著火,忘記了關閥門,老奶奶睡著了,這才中了煤氣的毒。等老奶奶醒來,抹著眼淚,抓住老皺的手,咋的也不松開。
大倔子來了,說他也想加入了志愿服務隊。大老皺看著他笑,問,我這不是在做夢吧,太陽也沒打西邊出來呀。大倔子瞪他,說,別說笑了,我真的想加入。大老皺拍打著腦袋,眉頭皺得緊緊的,他想不明白,他大倔子咋能說變就變了呢,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大老皺賣起了關子,說,不行,我得考驗你,別是跑到我志愿隊里潛伏來了,憋著啥壞吧。大倔子噘起了嘴,嘟嘟嚷嚷地說,大老皺,你破大盆還端上了,我為啥要加入,你問我兒子去。昨天,因為下棋賭輸贏,我跟西頭的老李頭干到一塊了,你看,我這脖子讓他撓的。大老皺伸過臉去看,兩道大紅印子,還沒結咖呢。大倔子說,這棋我也下夠了,整天就在那幾個方塊里燒腦子,玩的時候不覺得咋累,坐那一天,等到了晚上,渾身跟散了架子一樣。想想也是,啥玩頭呢,還是你們好,這一天,做著好事,被人夸著,樂樂呵呵地過。大老皺上去摸大倔子的腦瓜門兒,說,不熱呀,沒發燒啊。大倔子假裝踢大老皺,憋著嘴說,滾一邊去,誰神經。
又添新人了,這人還是跟自己個兒較勁兒的大倔子,大老皺這個樂呀,他拍打著大倔子的肩膀頭兒說,你來幫我,這回可好了,咱哥倆一塊干,應了那句話了,這叫里手趕車,沒外人。大老皺跟大倔子聯著手,干了不少好事,村干部都說,這兩個老小孩兒,打嘴仗沒夠,一鬧就鬧個半紅臉,這回跑到一條船上了。
這天,大老皺和大倔子去給格格老奶奶家修雞窩,天太熱了,干了不一會兒,兩個人的汗珠兒就出溜溜地淌。老奶奶喊,兩大侄兒,快歇歇吧,進屋喝口涼開水。大老皺說,大倔子,你去喝吧,我再干會兒,把這幾塊磚砌上。大倔子這些年,還頭一次來老奶奶家,進了屋兒,他東瞅瞅,西望望,像是檢查的。他用手摳摳東面的墻皮,問老奶奶,這墻上的紫色是啥呀,咋這么像人血呢。老奶奶唉了一聲說,我家那個死鬼他侄子,老來我這踅摸,刨根問底,管我要祖上留下來的東西,我瞪他說,哪有什么寶貝。他不信,就翻箱捯柜地找。你看看,這堆破爛東西,我還沒來得及裝上呢。大倔子歪起了脖子問,這翻東西咋還翻出來人血了。老奶奶又一聲長嘆,說著,真不是個人那,就抽嗒嗒的哭起來。老奶奶說,那個敗家的侄子,有一天喝醉了,非讓她交出寶貝來,我說哪有,你別再來折磨我了。哪承想,這個不是人的東西,他不信那,拿過來菜刀威脅我說,你不給我拿出來,我就死在你家里,說著就往手腕子上割,多虧我攔得快,要不然,說上咋回事呢。大倔子一聽笑了,說,你多余攔他,這小子是嚇唬你呢。大老皺聽兩個人嘮嗑兒,老奶奶好像是哭了,就擦干凈了手,扭扭嗒嗒地進了屋兒。這會兒,大倔子的老伴來了,站在院墻外,抻長了脖子喊,把大倔子喊回去了,說是他家來了客人。
大老皺跟老奶奶說話,說再過兩天,我去鄉里給你買個風扇,這眼看著,天也要熱了,你這屋太悶了。一聽,老奶奶就有些急,她說,可別去了,這段日子,可沒少麻煩你。大老皺嘻嘻地笑,跟老奶奶說,你可別見外,咱都一個屯住多少年了,從小你看著我長大。你一個人,歲數又大,你說,我們不幫你,誰幫你。應該的,可別往心里去。大老皺這邊說,那邊老奶奶的眼睛就濕了,她看著大老皺,仔細地端詳,老半天才說,你看你,慈眉善目的,一看呀,就是個有福的人。老奶奶嘮嘮叨叨地說,大老皺笑呵呵地聽著。好一會兒,老奶奶停下來,又一句話也不說了。像是有啥心事,嘴嘖嘖著,一下下地擄著心口窩。大老皺問,大嬸子,咋的了,是不是哪不舒服。老奶奶搖搖頭,又小聲地說,罷了,罷了,你跟我來。大老皺尋思話,這咋的了,還神叨叨的。就見老奶奶挪著小步,往西屋里走,說,大侄子,你過來,我給你拿一件東西。她指著地上的土豆窖門說,你打開它。大老皺有點蒙,他手哆嗦著把那窖門掀起來,頓時,里面沖出一桿兒涼氣,他一哆嗦。老奶奶說,這窖里頭,有一個小盒,你拿出來,我送給你。不過,也不是白送你,咱說定了,等我不能動彈的時候,躺在了炕上,炕拉炕尿,你得來侍候我,等咽了氣兒,你給我買口棺材,把我埋到南甸子上去。這么做呢,你不虧。大老皺覺得腦瓜皮發麻,心一揪一揪的,他鬧不明白,這瘦成了一個紙人的老太太,搞的是啥名堂。大老皺鉆進窖里,摳了半天,在一個角上的浮土里,摳出一個長著綠銹的小盒子,他爬出來,把盒子交給老奶奶。老奶奶摟住盒子,微微地嘆息,好半天了,才顫顫巍巍地從炕席底下摸出一把小鑰匙。她慢慢打開了盒子,大老皺抻過頭去。啊,里面全是一些珠子,鐲子,還有手飾啥的,黃澄澄的,珠光寶氣。大老皺的眼睛都直了,心口窩那,像壓了一塊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回家的路上,大老皺的心還怦怦地跳,腿不自主地抖。他覺得,裝著小盒子的黃帆布兜,一下子變成了千斤重。他思揣著,這些東西可不是民間之物,看那金鐲子上面的繁體字,應該是國家的文物了。他悶著頭,心里七上八下的,嘴胡亂地說,他打算著,腦袋飛轉著。前面,過了村委會,就要到他家了。他停下來,靠住墻根兒,蹲在那兒,不知道咋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