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凋零都是泥土的修辭

苦楝樹

當南風在枇杷葉上寫下第一行詩

花瓣，抖開紫色的裙子

凋零的嘆息懸作秋千

在細密的枝椏間重新舒展成星

黃鸝銜來重復的歌謠

在嶙峋的樹皮上敲打節拍

化作母親的絮語

一針針繡進孩子遠行的衣角

蝴蝶的翅膀馱不走最后一片紫雪

墻東的日影斜成滿天星

如同村童數算著檐角漏下的光陰

爬上池塘邊的水牛

直到關于春風的諾言風干成標本

沉默，仍在初夏的路口

等待某個迷途的詩人

腳步踩碎春光

丈量著稻穗與星辰的距離

苦楝花

暖風，剪碎了最后一片春衫

苦楝樹舉起淡紫色的火焰

在蟬鳴未醒的午夜

將整個夢境熏染成薄荷味的村莊

暗香攀上瓦檐

童年撿拾的金鈴子在月光里發酵

樹影婆娑處，有人把昏黃的家書

折成楝花的形狀

所有凋零都是泥土的修辭

等待是時間的韻腳

那些漫過老屋磚縫的底色

終會化成，母親喚歸的詩行

新芽

風數著年輪，根脈

若一把鑰匙延續大地的脈搏

石縫溢出了第五種綠，直到

顏色褪成透明，張開沉默的輪回

露水，葉脈上搬運幸福

草尖倒立著喜悅

候鳥的眼睛落在枝頭

整個季節在脊背上彎曲

泥土深處無數只手掌攤開

接住墜落的天空

春海棠

口紅打翻在黎明前的調色盤里

露水垂釣著光的縫隙

風偶爾經過時，每一顫

都像是未寄出的情書

某個角落

春天正反復練習

巖宕

風撥動煙雨中的琴弦

巖壁輕起呼吸

鑿擊聲中，新燕的呢喃

化作江南的針腳

縫合著春汛與鑿痕的裂隙

那些被水紋磨亮的刻度

在苔衣下，醞釀新的年輪

巖壁的剛硬肌理間注入春水的柔韌

雨水在體內搭建教堂

面對石穹頂

每個未出口的詞語

都成為遺落塵世的肋骨

未完成的遷徙

年輪深處，候鳥飛起

遺落一片羽毛

馳影啃食褪色的鐵軌

候車室玻璃窗上

布滿童年結霜的指紋

所有站牌都患了失語癥

晚點的列車，拖著尾音

駛入更深的夜

我們站在月臺交換沉默

影子被風卷成

一張張皺巴巴的過期車票

地平線那頭

汽笛在融化，而鐵軌

一直在生長

猝不及防

蝴蝶結散落在樓梯拐角

一顆玻璃珠滾向

清晨的裂縫

涂鴉的彩筆

在手上畫了一個圈

變成了一朵花，或時針

蟬鳴突然斷了

粉筆頭畫出半道弧線

懸在教室上空

我伸手去接

卻只握住一把

潮濕的風

那些隱藏的時光暗角

總是這樣猝不及防

兒時畫在手腕上的表，從來沒有走過

卻帶走了我們最美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