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又收到來信。三哥已經記不清楚,這是從老家寄來的第多少封信。三哥理理頭緒,做了一個深呼吸,再撕開信封,一行行熟悉的筆跡迅速映入眼簾:“三兒,你說你在北京的單位工作,可是在哪個單位?究竟干什么工作?你的哥哥、弟弟、妹妹他們的工作成績都很好,表現得好,可你現在怎么樣,總得告訴阿媽吧……”
讀著母親的來信,三哥眼睛濕潤了。
在家里,三哥是有名字的,他在兄弟之間排行第三,大家都習慣叫他三哥。他永遠記得上一次回家是在1957年春節,母親高興得像個孩子,一個勁兒地對他噓寒問暖,把家中最好吃的做給他吃。
春節剛過,調動去北京工作的電話突然打來。容不得三哥多想,也沒時間與親人告別,匆忙得連行李都沒帶上。盡管父親和母親為他深感驕傲,可他們終究還是舍不得三哥離開。臨上前來接送的車時,母親摸著三哥的額頭說道:“三兒,你自小離開家,那時候,到處打仗,你回不來,是沒有辦法。現在新中國成立多年了,我們都過上幸福的日子,交通也恢復了。你記得要經常回家來看看。”
“好的,阿媽,我一定會回來看看您和阿爸。”三哥滿口答應。
三哥自己也沒有想到,這次與親人告別,就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但是,三哥每年都會收到母親的信。信是寄到三哥原先的工作單位,由工作人員轉來的。不過,三哥從沒給母親回信。他的工作令他不能與外界有聯系。
每當夜深人靜,三哥便獨自仰望星空。他望見了父親和母親那雙慈愛的眼睛,還真真切切地聽見了父親和母親的話:“三兒,我們想你啊!可你也該知道,國家培養你不容易,你得為國家做事情。如果不能為國家做事情,那你就是最大的不孝!”
三哥沒日沒夜地工作,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工作中,工作令他忘掉一切思念的煩惱。
一轉眼,五年過去了,夏天,三哥從老家的來信中得知父親去世的噩耗。他難抑心中的悲痛,將他自己關在辦公室里,禁不住號啕大哭起來。門外有幾個同事聽到了三哥壓抑、低沉的哀號,一聲又一聲……他們不好進來勸,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外。三哥哭了好一會兒,才止住悲痛。他擦干眼淚,又默默地繪圖、計算起來,直到第二天黎明。他知道他的工作沒有太多的時間讓他痛苦。
一年又一年,三哥廢寢忘食地工作,盡管母親的來信依舊頻繁,從不間斷。欣喜的是,三哥能夠在信中知道親人們的情況。三哥把那個遙遠的家鄉埋藏在心底,不敢多想,內心堅信他們會理解自己的。
當墻上的日歷翻到1985年的時候,三哥所領的團隊已經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三哥默默計算著,再過不久,他們自主研究的核潛艇就要下水了,心里感到無比的激動。三哥的工作更加緊張了,連回單位住房探望妻子和孩子的時間也沒有了。
突然的一天,三哥在老家的來信里看到二哥病重,活不了幾天。三哥想起小時候,二哥和他的關系最為要好。他們無話不說、形影不離。為了讓三哥回去見二哥的最后一面,領導說:“特批你幾天,回老家去看你二哥一面。”妻子也勸說:“你無論如何都要回去。你不回去,家里人會埋怨你一輩子。”
三哥沉默良久,才自言自語道:“我現在還不能回去,我知道二哥會諒解我的……”
話沒說完,三哥的眼淚已經溢出眼眶。
其實,領導也好,妻子也罷,和三哥一樣清楚,三哥是遵守諾言,隱姓埋名。既然決定進來工作了,那就得干一輩子,決不允許再出去。就算是犯了錯誤,不能干這個工作,也不能出去,也只能在這個單位打掃衛生干一輩子。
兩年后,是三哥離開老家三十年,三哥帶領的團隊完成了研發任務。領導特批三哥回家。三哥終于回到了闊別三十年的老家——廣東汕尾。
白發蒼蒼的母親這才知道三哥的工作。她憐愛地撫摸著三哥的臉頰,高興地說:“三兒,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呀。”
母親又對三哥說:“對國家的忠心,就是對父母最大的孝,三兒,阿媽很滿足,你阿爸如果活著,也會支持你的。”
這個三哥,是我的老鄉——我國“核潛艇之父”,科學家黃旭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