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任的人工智能治理的進路選擇

作為一場席卷全球的科技風暴，人工智能（ArtificialIntelligence，AI）技術正以指數級發展態勢、深度滲透能力和顛覆性革新態勢，深刻重塑社會結構與人類認知。人工智能“表現出感知、理解、行動和學習等類人智能行為的能力”，使其在創造巨大價值的同時，也因其技術特殊性衍生出前所未有的治理挑戰。2024年，美國斯坦福大學“以人為本人工智能研究所”（Human-CenteredArtifi-cialIntelligence，HAI）發布的《人工智能指數報告2024》將“缺乏關于負責任的人工智能這一概念的標準化界定”列為“年度人工智能十大發展要點”[1]之一，強調了人工智能治理在標準化和統一性方面的迫切需求。因此，通過對人工智能技術在不斷發展過程中逐步顯現的核心特征理解這一技術的特殊性與共通性，在此基礎上，剖析人工智能治理的進路選擇與策略優化，成為推動人工智能負責任發展、實現科學化標準化監管的關鍵議題。

！在堅守技術治理主權的同時，構筑文明互聯橋梁

人工智能技術的戰略性躍升，使人工智能技術標準和治理規則制定權成為國家競爭的核心場域，也是重審國際關系的全新視角。以國家為唯一行為主體、以地理邊界為核心的傳統威斯特伐利亞體系在人工智能時代面臨挑戰，“地緣技術”與經典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學共同構成國際地緣政治的三元組，彰顯出技術能力在當今時代與外交、經濟或軍事力量具有同等重要性。與此同時，人工智能治理能力已成為評估國家人工智能水平的重要指標之一，強調各國人工智能能力包括“應對各類風險、獲取公眾信任、頒布技術倡議的治理能力”[2]。

可見，當前人工智能治理具有顯著的“技術政治化”特征。以歐盟為代表的治理規則輸出模式和以美國為代表的具有強烈地緣政治傾向的治理聯盟，共同折射出人工智能治理領域中潛藏的霸權主義與數字擴張危機。這使掌握最先進人工智能技術的國家，既可以依托技術優勢獲取治理主導權，又能夠借助治理話語權進一步鞏固技術壟斷地位，從而加劇全球技術發展不平衡格局。對于技術欠發達國家而言，這種格局不僅在技術發展層面加深了對先進技術國的依賴，也在治理層面形成了制度性制約，從而削弱了相關國家自主技術創新與治理能力的進步空間，不利于人工智能生態的優化與完善。

在這一背景下，我國在人工智能治理過程中亟需強化戰略韌性，既要充分認識到部分西方國家利用技術霸權進行遏制和排他的現實風險，又要堅持我國長期奉行的包容開放治理理念，推動全球合作與共贏。具體來說，首先，應該基于不同治理工具和手段明確技術與數字主權邊界，構建完善的數據跨境流動、模型開源管理、算力出口等治理體系，維護國家安全、技術自主權和治理主動權。與此同時，還應當依托我國現有的“數字絲綢之路”等戰略平臺，深化人工智能治理國際合作，推動構建人工智能治理同盟，形成具有全球影響力的“中國方案”，并積極參與國際人工智能技術標準的制定，為全球技術治理貢獻中國智慧。此外，應進一步加強發展中國家在人工智能治理議程中的話語權，推動相關國際治理組織的結構優化，提升其代表性與公平性，確保全球治理生態的平衡發展。更重要的是，要在人工智能治理中促進全球文明互鑒，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使人工智能治理成為連接不同文明體系的橋梁，在持續的人機互動中，探索人類如何應對人工智能可能帶來的倫理挑戰，確保技術真正成為人類社會的有機組成部分，而非異化力量。

2構建去中心化治理結構，并強化倫理責任導向

隨著強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人工智能技術的普適性日益顯著。生成式預訓練變換器（chatGenerativePre-trained Transformer，ChatGPT）技術的全面公開引發了全社會對人工智能的高度關注，技術采用率獲得極大提升。根據麥肯錫公司（McKinseyamp;Company）全球人工智能調查項目的數據可知：在2023年生成式人工智能大熱之前，該項目受訪組織的人工智能采用率長期維持在 50% 左右，全球任何地區的采用率均未超過66% ；2024年上半年項目數據顯示，人工智能采用率已躍升至 72% ，全球主要地區有超過三分之二的受訪組織表示正在使用新一代人工智能[3]。2025年，國產大語言模型DeepSeek-R1因其高性價比和強大的推理能力，再次推動人工智能技術成為全球輿論焦點，進一步強化其通用性、普適性與易獲取性特征。

可見，生成式人工智能正朝著更加經濟實惠、高性價比的方向演進，其用戶友好的界面、自然語言交互能力以及部分或完全免費的使用模式，極大地降低了技術的開發與應用門檻，使人工智能技術的普及化與通用化進程加速，但也帶來了更為復雜的治理挑戰：不僅需要防止治理缺位引發的不當開發與濫用，也需要避免傳統治理體系中由政府部門或少數專家主導的治理結構所帶來的治理視角偏狹與治理效能受限等問題。因此，在人工智能技術普及化與通用化的背景下，人工智能治理亟需拓展多元治理視角，納入各類利益相關方的訴求，并將“以人為本”的治理共識進一步拓展至對“人性”教育、道德倫理與技術素養的培育上，確保技術創新與社會福祉的平衡。

一方面，去中心化的治理結構能夠促進技術治理決策的包容性與多元性，從更全面的視角提升治理效能。如果人工智能技術的開發長期掌握在少數頭部企業手中，而治理權力又主要由政府部門單一主導，那么技術發展和治理都更易忽視廣泛社會群體的需求，從而導致治理權力過于集中下的治理僵化和壁壘加劇。隨著人工智能技術普適性的提升，必須在治理過程中充分納入多元利益相關者的訴求和視角，賦予政府、技術開發側、學界、社會組織和最終用戶積極參與治理決策的權力，并根據各主體的專業能力、責任分工和側重點，賦予其在不同場景和治理維度上的差異化決策權重，構建更加透明、廣泛參與且具備高度可擴展性的治理架構，確保人工智能治理能夠及時響應社會需求，實現均衡治理。

另一方面，加強倫理教育與技術素養培育，確保人工智能技術的開發與應用始終遵循規范化、負責任的發展軌道，符合社會道德準則與公共利益。其中，倫理教育與道德導向主要面向開發端。人工智能技術的普適性和代碼開源性使更多組織、團隊甚至個人能夠通過應用程序編程接口（applicationprogramminginterface，API）、開源模型或者插件進行自主開發。這種開放性極大地促進了技術創新，但如果缺乏必要的道德引導與法治牽引，技術研發可能會面臨失控風險。因此，人工智能治理必須前置到開發階段，從源頭保障倫理約束和透明性，不僅需要強化技術研發人員的倫理意識培養，提升算法透明度，也要對科技企業實施“開放支持與規范約束并重”的治理手段。例如，可以采用責任認證和標簽機制，通過“可信AI”“綠色AI”等責任標識，對研發主體進行合規性評估，推動人工智能技術開發向負責任驅動的模式轉變。

技術素養培訓則更側重于面向用戶端。在公眾對該技術的依賴性不斷增強的背景下，不僅需要通過技術倫理科普、法律規制、平臺監督等手段，引導用戶在遵守道德底線和社會規范的前提下合理使用技術工具，還需要提升公眾的人工智能技術素養，包括識別虛假信息的能力、對AI生成內容保持批判思維與質疑能力以及在使用過程中維護個人隱私和數據安全的意識等。

3形成自適應能力強的社會技術共演治理生態

人工智能的高速迭代性已成為這一技術最為顯著的特征之一。該迭代性不僅體現在技術性能的指數級提升方面，也體現在科技企業之間的競速競爭方面。“ChatGPT之父”薩姆·奧爾特曼（SamAltman）聲稱，一個全新的摩爾定律可能很快就會出現，即宇宙中的智能數量每18個月翻一番。清華大學進一步研究表明，大模型的能力密度大約每100天提升一倍，這意味著2025年同等算力可完成2023年2.5倍復雜度的任務[4。在這一趨勢下，各大科技公司加速研發競賽，新一代人工智能模型與基礎架構不斷推陳出新，進一步縮短了技術迭代周期。

人工智能技術的高速迭代特性直接沖擊了傳統治理范式，使政策滯后性與技術快速演進的矛盾日益加劇，進而加深了“科林格里奇困境”，即人工智能技術呈現指數級增長，而社會、經濟和法律系統的適應速度卻相對緩慢。在這一背景下，人工智能治理必須跳出傳統靜態管理模式，轉向兼具動態性、靈活性與互動性的治理框架，以適應技術的非線性演進和跨領域滲透。

動態演變是人工智能治理的核心進路，治理主體、目標、手段和過程需根據社會環境、政治結構、技術發展和需求變化等不斷調整，確保治理范式具有自適應和自我更新能力。然而，治理的靈活性并不意味著摒棄標準化，而是需要在二者之間尋求平衡。例如，通過標準化評估體系動態調整治理主體的準入與退出機制，評估治理主體缺口，并進行動態調整。又如，對治理手段的適配性進行量化評估，確保相關措施和治理強度能夠精準匹配技術發展需求，既避免監管過度導致技術停滯，也防止治理不足帶來風險失控。這種標準化與靈活性的結合，使人工智能治理能夠在科學化和規范化的框架下實現持續螺旋式升級。

人工智能技術的迭代升級無法脫離社會生態系統，其高度的社會嵌入性決定了技術治理不能依賴單向的政策執行，而是需要構建多要素協同的治理生態系統。在這一生態系統中，不同的治理因子（如政府、企業、技術開發者、社會組織、用戶等）與人工智能技術本身共同構成復雜的互動網絡。人工智能的高速迭代不僅重塑各治理主體的行為模式，也促使不同行業調整自身戰略定位，增強自身治理能力，從而推動整個治理生態的優化。這種互動機制有助于提升人工智能治理的敏捷性和自我調節能力，為構建開放、共生、可持續的全球人工智能治理體系奠定基礎。

人工智能技術的戰略性、普適性和高度迭代性愈發凸顯。同時，訓練數據依賴性和算法不透明性等固有屬性作為這一技術的既定特征，與新興特性共同構成了人工智能治理的復雜性與風險性，成為人工智能治理的邏輯起點，揭示了技術發展與社會結構深度交織的現實困境。當前的主流人工智能系統仍然依賴訓練數據和算法，這些數據往往承載著人類社會的結構性偏見，使人工智能可能在無意識間放大社會失范行為。在這一背景下，人工智能既可能成為謠言與信息操縱的放大器，也可能被特定利益集團利用以強化認知偏見，凸顯了人工智能治理在倫理與社會層面的緊迫性。

因此，人工智能治理的核心不在于針對技術本身的治理，而在于協調技術發展與人類行為規范的李剛，魏弋．負責任的人工智能治理的進路選擇[J].智庫理論與實踐，2025，10（4）：32-35.

互動關系。通過對這一技術的自身特性、與人類社會的互動性以及技術被賦予文化意義后的政治特性剖析后可以發現，人工智能治理的關鍵進路在于平衡，要平衡技術自主性與社會責任之間的張力，實現技術創新與社會福祉、動態調整與標準規制、主權維護與全球合作的協調統一。只有同時把握住技術規律和社會規律、平衡技術發展需求和社會治理需求，才能構建真正有效用的人工智能治理范式，推動人工智能技術安全、透明、負責任地持續發展，成為社會進步的正向動力與引擎。

參考文獻：

[1]Stanford University Human-Centered Artificial

Intelligence.Artificial Intelligence Index Report 2024[R]. Palo Alto：Stanford University，2024.

[2]Tortoise.The Global AI Index[R].London：Tortoise Media，2023.

[3] QuantumBlack AI.ThestateofAIin early 2024：Gen AIadoption spikesand startsto generate value[R].New York：McKinseyamp;Company，2024.

[4]清華大學.面壁智能首席科學家劉知遠：大模型的“摩 爾定律”是模型知識密度持續增強[EB/OL].（2024- 07-09）. [2025-03-27].https：//www.tsinghua.edu.cn/ info/1182/112713.htm.

作者貢獻說明：

李剛：負責論文選題確定、框架設計與論文寫作；

魏戈：負責框架設計與論文寫作。

Abstract： [Purpose/Significance] Artificial inteligence （AI） technology is undergoing disruptive innovation and profoundly reshaping modes of production and daily life.However， there remain shortcomings inAI governance regarding standardization and the formulation of unified rules.This paper aims to systematically analyze the governance pathwaysandoptimization strategies ofAI technology，thereby promoting the responsible development of AI. [Method/Process] Taking the main characteristics ofAI technology as the logical starting point，this paper discusses in detail the requirements for responsible AI governance in terms of the 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 governance frameworks，and development ecosystems—based on three aspects： the intrinsic characteristics of technological development，theinteractionalcharacteristicsbetweentechnologyandhumansociety，andthepolitical and strategic characteristics of technologyonce it is endowed withcultural meaning.[Result/Conclusion] The core of AI governance lies in coordinating the interactive relationship between technological development and human behavioral norms. China needs，on the basis offully recognizing the risks of technological hegemony from Western countries，toclarifythe boundariesof technologyand digital sovereignty，depen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inAI governance，and actively participate in the formulation of international governance standards so as to enhance its discourse power in the global govermance agenda. At the same time，it should promote inclusivenessand diversity in technology governance decision-making，strengthen ethical education，and focus onimproving user-end technological literacy inorder toconsolidate thesocial foundationofgovermance.Finally，itisnecessarytobuildagovernance framework thatis dynamicallyadaptive，flexible，eficient，and highly interactive，therebyproviding institutional safeguards for the responsible development of AI.

Keywords：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governance technological sovereignty governance structure techno-social co-evolu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