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伴隨著30年的城鎮化進程,越來越多的人口融入城市文明。大家畏縮在食品工業鏈的末端,對谷物的理解僅僅停留在《稻香》和《風吹麥浪》等歌詞里,甚至退化為“五谷不分”的超市購物者。食物的生產方式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身邊經常有人發出感慨:今天的東西沒有以前那么好吃了!
的確,以前的米飯煮熟后,會有一層油光;一滴芝麻油溢出,能讓整個屋子飄香;土豬肉吃下去,口感醇厚,滿嘴流油;土雞蛋的蛋黃是橘紅色的,味道濃郁。今天的很多食物,真的沒有這種味道了。造成這種現象,主要有三個原因:
其一,土壤不同。無論是化肥還是有機肥,所含的氮磷鉀并沒有本質區別,真正的差異在于有機肥中含有豐富的微量養分和有機官能團。打個比方:有機肥相當于釀造酒,而化肥則是勾兌酒。一款釀造的白酒是糧食、酒曲、水質和工藝的有機結合,堪稱天地之造化。酒體中除了水和乙醇,還含有醇、醛、酯等數百種微量成分,有著獨特的口感、香氣。而幾分鐘就勾兌出來的白酒當然缺少這份底蘊。長期使用化肥,土壤有機質含量不斷減少。土壤養分失衡又會導致微生物結構單一化。耕地積勞成疾,喪失活力。農作物“體質”變弱,抗病力也下降,失去了飽滿的口感。
其二,品種不同。傳統品種的基因是千年進化而來的,土生土長,與當地的自然環境已經融為一體。今天,農業已經進入工業化時代,專業化品種、規模化種植成為一種趨勢。產量越來越高,品種的培育周期越來越短。“產量高”與“口感好”如同魚和熊掌,經常難以兼得,優化了產量性狀,卻損失了口感性狀。有時候新品種的母本是當地品種,父本卻是從萬里之外引進的,被人類硬生生地拉郎配。人類剛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會感到水土不服,谷物亦如此。有時候第一代在北方生長,第二代卻是在海南島繁育。有些新品種不適應新環境,口感也不在最佳狀態。
其三,生長期不同。傳統農業時代,谷物通過光合作用將太陽能轉化成各種生命物質,養分吸收是一個自然的過程。化學農業快馬加鞭,作物在化肥助力下快速生長。個頭長得挺大,其實是“早熟的孩子”,被采摘時甚至還沒有“成熟”,更談不上味道。從前養大一只土雞需要半年,現在的速生雞只需45天。速度是快了,卻沒有了原來的味道。美好的事物就是需要經受寒暑風霜的洗禮,一蹴而就的東西往往缺少底蘊。
有人曾質疑:既然化學農業存在這么多問題,我們為何不重新回歸傳統,發展有機農業,完全用有機肥替代化肥?答案是:不可以。今天的農業生產,根本離不開化學農業的保駕護航。
中國的19億畝耕地中,優等比例僅為1/3。是化肥助力耕地生產出更多的糧食,讓我們艱難地實現了水稻、小麥和玉米三大主糧的自給自足。為了養活14億人,中國已經連續多年對土地進行高強度、高密度、高投入的開發種植,這在世界其他國家是極為少見的。很多人懷念從前的口味,然而產量的確是中國首要的選擇。
在這個問題上,中美洲的古巴就是一個前車之鑒。20世紀七八十年代,蘇聯曾通過援助化肥、農藥、農機和石油,助力古巴農業實現了現代化。然而好景不長,1991年蘇聯解體加上美國封鎖,古巴失去了化學和農藥來源,農業生產急轉直下。1993年古巴大米產量比1989年減少了2/3,人均食物量(熱量值)減少了36%,平均每個古巴人減輕了20磅(折合18斤)體重。面對食物短缺,從城市邊緣地帶到農村路邊空地,古巴人不得不到處尋找可耕種的零星地塊種植谷物。
退一步,即使農家肥能夠替代化肥,大面積的有機農業在中國依然行不通。首先,中國的種植和養殖布局存在脫節,很多養殖場周圍沒有接納畜禽糞便的農田,原本可以作為農家肥源的畜禽糞便就成了環境污染源。再有,農家肥的肥效低,必須結合作物長勢多次施肥。今天農村勞動力稀缺,找人去頂著炎炎烈日除草、捉蟲、撒糞,談何容易?種地本來就不怎么賺錢,糧食賣不上小米手機的價格,農民也要盤算自己的收益。
消費者更喜歡暢想詩和遠方,然而人多地少是中國的現實資源狀況。如果完全使用有機肥,最多能替代20%~30%的化肥用量。如果停止使用化肥,或者全部使用有機肥,中國的糧食產量將大幅減少30%,這是“不可承受之重”。
(小慧摘自上海三聯書店《谷物的故事:讀解大國文明的生存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