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487年,葡萄牙航海家巴爾托洛梅烏·迪亞士是亨利王子的追隨者,駕駛卡拉維爾帆船,離開里斯本,再次沿著非洲大陸海岸南下,向著那個岬角探險。當船隊接近南緯40度到60度之間時,他們見識了“咆哮西風帶”的終極拷問。在巨浪“咆哮四十度”、狂風“狂暴五十度”之后,隨著船員“尖叫六十度”,所有進入此域的航船皆在劫難逃。
迪亞士遇險在南緯35度,只被西風帶掃了一下,他的船隊便不知身在何處了。幸運的是,他們未被卷入“咆哮西風帶”,而是向南順風暴漂移,進入了一個避風港灣。
直到發現海岸線,他們才知道自己已經繞過非洲大陸最南端了。狂歡之后,船員們只想把這個驚天動地的發現帶回家。為紀念此行探險,迪亞士命名這一最南端的岬角為“風暴角”,他的贊助人諾昂二世又將其改名為“好望角”。要到11年后,另一位葡萄牙航海家達·伽馬率領船隊來到這里,繞過風暴角,進入印度洋,直奔印度,才終于打通了大西洋通往印度洋的航道。
亨利王子播下大航海的種子,終于在達·伽馬手上開花。“風暴角”變成“好望角”,才算名副其實了。
鄭和與亨利王子為同一時期人,應該說,他比迪亞士更早面對了“咆哮西風”的拷問。1417年他率領艦隊第五次下西洋,據說是七次下西洋中探索得最遠的一次。船隊過紅海,沿非洲大陸東岸南下,卻未能繞過好望角,奔向大西洋。
鄭和為什么沒有繞過好望角?
西風帶上,從來都是“西風壓倒東風”的強勁,馴服洋流不得不環繞地球由西向東浪涌,形成西風漂流。迪亞士和達·伽馬皆由西向東被西風漂流推著走,雖有風險,卻順風順水;而鄭和則是由東向西逆風揚帆,逆水行舟,當一支龐大的船隊劈面西風漂流之際,鄭和怎么辦?
除了西風帶的阻礙,鄭和還被一個更為牢固的觀念所羈縻,那就是當時流行的“天圓地方”說。
據明朝人羅懋登在《三寶太監西洋記通俗演義》中說,當鄭和艦隊抵達“天方國”時,國王對他講,我的國家就是西海的盡頭,前方再無國土。鄭和不信,令艦隊繼續前行。不料,前哨船果真撞上了陡崖,再往前去,可能就會從大地的邊緣掉下去。鄭和以為到了“大地的盡頭”,便停止了前進。雖然是演義,但演義反映的觀念卻不會錯。相比之下,當時歐洲人正在文藝復興古希臘,重啟“地圓說”,剛好適應了大航海的需要。
最早證明大地圓形并提出“地球”概念的,是古希臘哲人畢達哥拉斯。
同一時期,中國先秦思想家慎到也認為,天體為球形,并沿著傾斜的極軸轉動,但這一觀點在中國沒有成為主流,我們的主流是“天圓地方”說。
思想引導行動,觀念決定行程,當鄭和在“天圓地方”的思維定式里返航時,西方的后來者則懷著“地圓說”的信念直接大航海了。
鄭和落伍了。他的落伍并不表現在大航海的國力上,那時的大明航運體量,即200多艘船只、27000多名船員組成的遠洋船隊,相比葡萄牙的船隊來說無疑是巨無霸級的,但亨利王子比鄭和多了幾樣東西:航海學校、《馬可·波羅游記》,還有一個明確的目標,那就是“到中國去”。鄭和沒有這樣一個目標,他也不知該往何處去。朱棣沒有為他提出新目標,他也就沒有新追求,他要解決的,都是些朝廷遺留的老問題,諸如尋建文帝、朝貢貿易,或從戰略上制衡西域等。
即使同樣來到好望角,有問題還是沒問題,選擇仍是不一樣的。一個問題的差距,決定了后來數百年的歷史。
明初,太祖有“片板不許入海”令。但成祖朱棣還是讓鄭和下西洋,為什么呢?
有人說,鄭和下西洋,是做賠本生意,賠本生意做一次就夠了,哪能一連做7次?一支27000多人的海軍,長年累月,游弋海上,需要多少給養?食物和淡水不可能全帶來,沿途采辦,除了靠支付手段,如瓷器、茶葉等,還要靠制海權。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支真正的航海遠征軍,開辟了中國的海權時代。
但鄭和所至海域,依據的竟還是宋元時代的海圖,他畢竟不是迪亞士、達·伽馬甚至哥倫布。他們都是航海家,鄭和不是;他們是新航路的開辟者,鄭和則是沿著成熟的航路航行的國家使者;他們可以自由航行,自己做主,鄭和不行,他不是探險者,不能去探索未知。他的整個航行,必須根據既定的海圖,不能偏離亞非大陸,這是由于他本人的航海經驗不足,更是基于明朝制度,制度規定了他的航行路線和去處。
即便到了好望角,他也只能掉頭回去,可葡萄牙人達·伽馬一拐彎就過來了,此為東西方歷史機運的轉折點,大明航海時代及其海權思想,隨著鄭和的逝去而衰落。
15世紀,東西方同步發展,各有其航海時代。
鄭和受阻于西風帶,大西洋就成了他的隔絕之海,只要回頭,他就再也不可能知道大西洋的存在,只能把印度洋當作他的西洋了,他認為自己已經到了西洋的最南端。因此,歷史上所說的“鄭和下西洋”的“西洋”,原來是印度洋。
在非洲大陸的一個歷史岬角,如果給予人類一個雙向呼應的文明靈感,鄭和繞過了好望角,那將是一個多么生動的東西方對話場景,可惜錯過了。
(菲菲摘自《少年新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