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些光在記憶中停留 [組詩]

在光影中

我屏住呼吸，站在一束光中

尋找自己的影子

內心的企圖，想以什么方式

才能在星辰里現身

我穿過風的間隙

把高處的事物與低處的燦爛

折疊成一道光影

給時間標上透明的注腳

一不留神，億萬年的時光

在我低頭或仰首的瞬間

就留下了自己

讓別人看不見的影子

那些將要消失的光，輕輕一晃

像不易覺察的疼，在影子里

聽風、撫水，飲星露

就穿過了自己在塵世的一生

內疚的倒影

破碎的體溫計在地板上

滾出幾粒水銀珠子，像幾片海洋

每個弧面都囚禁著我

皺眉的額頭

拖把劃過客廳的地板

每片海面同時痙攣。當玻璃渣

用棱角觸動它們的弧面時

所有的紋路

都朝著我的擦拭開始滾動

好像它們在責備我拖地的動作

像擦拭病歷上的墨漬

而我彎腰的瞬間，碎銀珠子里

浮現出的皺紋，比我額頭的溝壑

還要年輕許多

此刻，水銀珠子在拖把下坍縮

海水紛紛開始倒灌

咸澀的旋渦中央，站著我

內疚的倒影

品 茶

我手中的玻璃杯里

蜷縮的茶葉正舒展骨骼

像我拆開一封去年母親的來信

霧氣在杯口盤旋

茶水漸涼時

我與杯子找到了共同的話題

關于如何讓舌頭避開苦澀

下午三點，茶漬沿著杯壁

圈畫出我上午的思緒

而沉入杯底的茶葉突然開口

——請不要驚動我的余溫

我想倒掉那半杯涼茶

卻發現它在我寫完的詩行里

結出了厚厚的茶垢

在海邊所遇

在圣塔莫尼卡海灘

幾只沙蟹，向我遞來

曖昧的眼神

好似在說，你看我們

細碎的步伐

能不能帶你穿過整個海岸

此刻，一群油亮的海豹

浮出水面

它們潮濕的鼻息

向我發出警告——

不要潛入海水，不然

你就返回不了東方

當潮水歸于平靜

海鳥停在我的影子上

東瞧西望

仿佛在和我商量

需不需要，從浪的牙縫里

摳出被咬碎的時差

霧中觀景

陡峭的峽谷從陽光中上岸

披上了霧的外套

密集的松樹

排列成眼前錯落的景致

南峽谷與北峽谷

兩個峽谷都鎖不住霧的蓬勃

把我的老花鏡彌漫、籠罩

有墜入地獄的感覺

陽光一直在搖擺徘徊

霧一朵連一朵，連綿不絕

一群野鹿擦肩而過

松鼠東張西望，或明目張膽

沒有人詫異

說英文的導游吆喝“快走”

有了些急促的情緒

我在霧中改寫了去向

行走多了節奏，記憶中隱藏了

一個比天還大的秘密

光在峽谷停留

光在羚羊峽谷展開翅膀

砂巖的曲線開始柔軟

像羚羊弓起的背脊

馱著整個正午的天空

石壁上的蹄印還泛著赭光

像昨夜崩潰的雷聲

而此刻，只有風的舌尖

在舔舐干涸的河床

一束光從巖縫逃離

掀動幼羚躍動的胎毛

我屏住呼吸，在光的瀑布深處

聽見有羊咩聲在巖壁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