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馬的詩 [組詩]

水富港

棕櫚與棕櫚不見得是

同一種植物，它們有的將炎熱的夏日

高高舉起，有的像一個小偷

猥瑣地，匍匐在巖石旁

江水和江水，是同一種

旋渦，它們手牽著手

肩并著肩，把洶涌的浪濤

拍到岸上去

我有時是我，有時不是

我在擁擠的人群里

像個孩子；我在高樓上的風中

像個被云朵夸大的巨人

到老家去

車子開進院壩，車門里鉆出來

幾個人，看樣子

甚是疲憊。車子和人

一起駛入中年

回老家去，爐火旁的父母

又老掉了一些

有人從門外經過，打一聲哈哈

從我手里接一支煙

打火機，響了好久

那些人，看上去還和從前一樣

沒有衰老，仿佛戴著一個

被雨水洗亮的面具

他們與我，有的是故交

有的是親戚

更多的時候，他們是村子中

來來去去的車子里

空著的座位

夜 晚

我對父親說，我上山去

是為了搬回來一捆柴

山上有一片被放倒的森林

那些橫臥在陽光下，長毛的樹

被外鄉人丟棄，他們甚至

沒拿走自己的刀斧

父親總是不愿搭我的話

他圍著豬廄轉了兩圈

去搬一塊石頭

豬廄的墻腳有一個洞

那些日子，我們總是認為

有人在夜晚悄悄來過

直到我長大，變老

也沒見到過

那些溜進村子，或爬到山上

干壞事的家伙

我的父親活得越來越舊

像時光中退潮的刀鋒

他嘴里雖然一直在說話

卻從不提及那座被貧窮趕走的

森林。他只說他的豬廄

說得那么生動

仿佛那里面豢養著

一群被時光馴服的外鄉人

逆流而上

逆著一條河流走半日

河水醒過來時，我正在睡去

這樣的光景被淺水里的魚

看見，它們笑一陣，又游一陣

灘上有綠苔，有百鳥遺忘的影子

我來了，當然也有我的影子

灘上有一座城市越走越遠的

固執的影子

就想這樣一直走回去

走到童年，走到另一個人間

河水問我，這是否還是生長？

我答：我本一介老朽

鳥

鳥是云朵上的灰塵

它們飛越童年、饑荒、遠村

以及祖父的葬禮后

耗盡了短暫的一生

有時，風需要一片干凈的天空

就用雨的手臂

擦拭它們。有時

風會將整個天空倒過來

像旋轉一面易碎的鏡子

我常常頂著很多鳥的名字

在世間飛翔。我的行程

從未超越玻璃里

母親的視線。在我不小心

觸碰閃電時，是她在我夢中

安放一陣急促的雷聲

我抄寫著很多鳥的噩夢

去一面空曠的鏡子里，搜集活著的

聲響?？墒悄赣H，無論生命

有多單薄，我只能

借助你的拋物線

為大地上奔走的馬匹

指一個模糊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