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僧
本名,詩人,青年學者,復旦大學文學博士。出版有詩集《群山鯨游》《野先驅》,曾獲三月三詩歌獎·年度新人獎、上海市民詩歌節·新銳詩人獎、香港“青年文學獎”、北大“未名詩歌獎”、復旦“光華詩歌獎”等獎項,現任教于。
一
風之為物,變幻莫測。風有大有小、有長有短,有高有低、有明有暗,有剛有柔、有疾有緩,有斷有續、有齊有亂,有濕有燥、有寒有暖,正所謂“萬狀而無狀,萬形而無形”(龔自珍《釋風》)。風的形容有很多,可引申的意涵也極豐富。風的本質就是氣的流動,這種流動還包含一條重要的屬性,那就是連通、溝通?!夺屆吩唬骸帮L,泛也,其氣博泛而動物也?!薄队衿吩唬骸帮L,風以動萬物也?!倍斡癫迷唬骸胺矡o形而致者皆曰風?!憋L是一種中介,可以使彼此相隔之物發生關聯,因此有大量的詩被稱為風,而“詩人”也可以換一種說法,叫作“風人”。新詩經過散文化,已不再像舊體詩那樣對格律聲韻有著嚴苛的追求,但從最基本的層面來說,詩就像風一樣,亦是一種流動,其內里是心靈之流動、生命之流動,其外在表現則是語言之流動、聲氣之流動,如陸機所言,“思風發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齒”,又如蕭繹所言,“綺縠紛披,宮徵靡曼,唇吻遒會,情靈搖蕩”。
通過風,或許很多時候也同時通過詩,人得以將自己同身外的宇宙連通。
可以溝通天地萬物:“大塊噫氣,其名為風?!保ā肚f子·齊物論》)“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莊子·逍遙游》)“夫風者,天地之氣。”(宋玉《風賦》)可以溝通鬼神:“前望舒使先驅兮,后飛廉使奔屬?!保ㄇ峨x騷》)“魂駕陰風,特來赴雞黍之約。”(馮夢龍《喻世明言·范巨卿雞黍死生交》)“歘有羊角風起,隨行十余里。”(蒲松齡《聊齋志異·王六郎》)
可以溝通人事:“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保ā墩撜Z·顏淵篇》)“風以動之,教以化之?!保ā睹娦颉罚帮L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保ā妒酚洝ご炭土袀鳌罚?/p>
可以溝通遠近:“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李白《關山月》)“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杜甫《登高》)
可以溝通過去和未來:“哀州土之平樂兮,悲江介之遺風?!保ㄇ毒耪隆ぐй罚把鲇^天文,俯察地理,占風氣,布籌算?!保ǜ鸷椤侗阕印るs應》)
可以溝通不可名狀的世界: “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保ㄌK軾《赤壁賦》)“我認出了風暴而激動如大海?!保ɡ餇柨恕额A感》)
進入現代世界,風的魅力同樣沒有被祛除。萬物生生死死,植物光合、動物呼吸、真菌和細菌分解、地震和火山噴發,燃料燃燒、礦石電解、金屬和砼體腐蝕、爆炸和垃圾排放,等等,無不通過或強或弱的氧化還原反應而參與著大氣循環,并由此聯通為一體。萬物皆在風中,萬物又皆可生風。
然而與此同時,詩的“風性”卻日漸消退了,正如海子的詩句所描繪的,“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如果要臨時換一個較貼切的譬喻,那么或許可以說詩正變得越來越像塔那一類的東西:散布在東西南北的作為歷代遺跡的塔,就像聳立于末法時代的神秘裝置一樣,等待著某一天有人前來對答暗號并將其中保存的火種認領接引。詩缺乏風氣之流動且不再那么強烈地尋求聯通,當然有一大原因是我們時代的感覺結構本身削弱了風的存在。在今天,通過發達、高速的交通網、物流網和互聯網,人類似乎可以在廣度上前所未有地觸及世界上的各個角落。我們沉浸于同世界互聯的幻覺之中,為世界的“唾手可得”而沾沾自喜,卻沒有意識到正是這種驕傲助長了我們的淺薄、偏頗。不可忽視的是,有兩種維度上的信息繭房正形塑著我們的感知,一方面造成“理障”,一方面造成“感障”,使我們并不能在真正的意義上置身于世界之風中。
二
在這個看似信息平權的屏顯時代,自我極度膨脹于無所不及的假象之中,網絡世界的信息繭房加劇了人類的封閉、偏執、剛愎自用。人們個個自認為正確,由算法和圈層所列舉的材料也雨露均沾地支撐著所有人一—不同觀點、立場的人所看到的往往是大相徑庭的不完備的世界,而種種平靜溝通、澄清事實、理性討論的企圖,在這一處境中都一一落敗了,原本近在咫尺的他人也始料未及地變得遙不可及、疾走于言不及義的危機中。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抽象時代,一個前所未有的話語世界。大的方面,市場和資本瘋狂地發明概念、生產話語、灌輸理念;小的方面,個體間動輒因虛幻的立場分歧而喊打喊殺、要死要活。情況常常是這樣,物質其實是假的物質,不過是物質的擬像;個體其實是假的個體,不過是個體的幻覺。
當下圖景式的生活還內含著對行動的消解。別的自不必多說,但憤怒千萬不能太相信。一腔憤怒可以被娛樂、感動、勵志或者單純就是一只貓來轉移,也可以被另一腔憤怒快速取代。所有波瀾壯闊的心路歷程好像都只發生在眨眼之間,并且由于它給人帶來的刺激感,我們還容易不知不覺地被這種虛幻的“正義”和“赴險”俘獲,像上癮一般陷溺其中。只有行動,一種“十年不晚”式的堅忍和決心,已經離我們越來越遠。以現代人的眼光去看,很容易覺得古人所謂“三不朽”的順序好像不太對:為何是“立德”“立功”“立言”?尤其“立言”似乎應該排在前面才是。但豐富的、具體的人事會讓人明白,這個順序放在今天也照樣合理。不能過于相信那些高蹈的表述和姿態,如果沒有具體的踐履和行跡,那么前者很有可能只是自我陶醉的表演行為,或者更惡劣,只是時移世易之后投機取巧的門徑而已。寫作者與人、與物沒有通過語言的方式建立真正的聯系,或者沒有為嘗試建立聯系付出血汗,那么即使是以純良動機表達悲憫、抗議,其底色也仍是一種隔著玻璃的超然。無形的風只是在玻璃的內外刮著,卻無法穿透玻璃的阻隔。
在我們的感覺方面,則存在著更具象的信息繭房。四季風、四方風仍舊在吹送,但多數已被玻璃窗隔絕于戶外,我們有更穩定的空調風、電扇風、空氣凈化器之風、新風系統之風。我們似乎比以往走得更遠了、更廣了、更高了,但往往是在汽車窗后面、高鐵窗后面、飛機窗后面,我們似乎比以往看得更多了、更雜了、更久了,更多卻是在電腦屏后面、手機屏后面、頭顯設備后面,玻璃霸道地彰顯著其存在,卻又總是消隱于無形。于是我們更多的是看,而較少地去聽、聞、觸摸,甚至風景中的風,也常常是透過鏡頭的玻璃才被感受到?;炷?、瀝青的廣泛使用,則讓城市中的人們逐漸失去了日常生活中的泥濘感和塵紛感。而曾經,泥土、動物糞便、落木、花草芬芳等痕跡總是附著于人世之經停,時刻提醒著我們,種種事與物的展開都始終與大地發生著或涸潤、或牽纏的關聯,用一個詞概括也許就是所謂的“戀戀風塵”。
我們當然不是沒有風,只不過那是室內之風、局部之風、人工之風、可控之風,是數據風、代碼風、電子風、像素風。我們當然不是要鼓吹倒退,我們無法擺脫這些風,但我們需要思考如何透過這些風捕捉到真實而繁復的世界之息。詩,應如《莊子·齊物論》里所言,打開“眾竅”,與“吹萬”相互連通。短視頻和直播的時代在總體上表現為一種過載的“偽現實主義”,看似豐富繁雜,實則缺乏想象。這種過載的“偽現實主義”同樣拖累著當代詩,試圖將其圈限于狹隘的人之世。詩行似乎長了、篇幅似乎大了,但是背后的世界卻似乎也越發狹窄了,也就是說,“信息量”可能反倒更小了。當代詩的日常生活書寫、個人化寫作早已窮途末路:顛三倒四的日常經驗,翻來覆去的自憐自戀,裝模作樣的深沉晦澀。但是,誰又關心作者那點單薄、乏味、庸凡的個人經驗呢?誰又在乎作者那點浮泛、偏狹、矯揉的個人意見和立場呢?如果把詩收縮到極度個人化、私密化的場域,詩與詩的書寫當然永遠具有獨特的價值和存在之必要。然而這種自降底線以至一降再降的消極策略卻并不能構成充足的辯護。因為如果不對“手藝”觀加以揚棄和超越,而把詩視為一種開拓性的、建設性的、公益性的心智事業,那么在任何公共場域里,傳統意義上的“詩人”被AI類人或非人智慧體取代又有什么值得憐惜的呢。詩于人世自有應盡之公益,更何況人世之外還有更紛繁的萬物,更闊大的宇宙。
三
劉咸炕在論史中曾說:“史固以人事為中心。然人生宇宙間,與萬物互相感應。人以心應萬物,萬物亦感其心;人與人之離合、事與事之交互,尤為顯著。佛氏說‘宇宙如網’,誠確譬也?!笨茖W技術在一些方面促進了連接,卻又在另一些方面把我們割裂開來。人類互聯的幻夢早已破滅,每個人都成了一塊自鳴的空腔玻璃磚。人與天地割裂、與萬物割裂、與鬼神割裂、與他人割裂。一切他者都變成自我意識的投射,自我欲望的對象化。在人類中心主義的意識下,物只有在被用時才重要,鬼神已化為爆米花之友,自然則是旅游中的安慰劑。而人,身體困于鋼筋水泥、視野囚于電子顯示器,孤懸于茫茫宇宙而無所憑依。僅僅憑借自身的“人”,該如何尋找力量的源泉?對無限者來說,也許本就沒有什么是有意義的。一個東西之所以有意義,是因為它是對有限者而言的。救贖無法從自我的深淵里尋得,而只有在自我與萬物的交互中才存在可能。克服原子化的個人面臨的虛無主義的辦法,就是回到存在之鏈,認識到人的有限性和相對性。力量從哪里來?從風中。去打開肺、打開鼻子、打開耳朵、打開毛孔,感受風。特朗斯特羅姆說,“緩慢的颶風/從大海圖書館來。/我可以休憩”。“吾”只有先“喪我”,物才會顯現其自身。
詩與藝術應是一種激活機制。將其當作純粹的審美對象來追求,相當于只是把詩與藝術理解為用于把玩消遣的工藝品或放在博物館陳列的展覽品那一類僵化的、靜滯的東西。然而詩與藝術的價值卻不在于它們是某種私人情調或群體意旨的對象化,而更在于它們體現出了某種與當下語境、世界發生交感互動的歷史性,在于它們是那樣如是地展開,甚至有時某些瑕疵恰是其鮮活生命力的最好證明。我們應糾正過去一段時間內對詩的狹隘化認識。詩絕不只是那種需要我們一本正經地對待的東西,而是滲透、流淌于生活的方方面面。它不僅會出現在一次展閱、一堂授課、一場朗讀會等過于嚴肅端正的場合中,還可能出現在一段行旅、一場聚會、一個游戲等任何臨時起興或預先謀劃的地方。它不僅是一種審美對象,更是一種連接中介。這不是什么新鮮的觀點,只是我們對此忘卻已久。其實語言也是一種中介,我們通過它來理解其他個體的思維,盡管真正的理解甚至意味著要以取消作品、取消語言這些中介為前提一一也就是要得意忘言,但筌蹄實際上仍不可廢棄。因為即使是通常難以抵達的整體性的默會、靈通,也仍需要哪怕最低限度的中介來將二者關聯,而那些無法被定型的中介可能就是風,就是詩。
也許有一天我們會發現,不是從“作品”這一靜態環節,而是從“創作”與“接受”這兩個動態環節,我們才得以明確地區分出人和AI。在一種激進的層面上,我們可以想象各種或具象或抽象、或虛擬或現實、或平面或立體的形形色色的“作品”會像山水草木、鳥獸蟲魚等一切我們習以為常的環境性事物一樣存在,我們已不必把重點放在它們到底是由經典人類“人工創造”的,還是由人工智能“自然生成”的,我們只是關心我們如何通過它們建立聯系又建立了何種聯系,只是關心我們如何把呼吸投射于其中又如何被其中的氣息滲透進生命。風從它們的孔竅中流過,但是由誰刮起的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風在吹。
詩之美是一種基于時間流動的復合之美。在剖而析之地談論“音樂美”“繪畫美”等之外,還更應綜而核之地談論詩的“流動美”。無論是曹植的“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飆兮若流風之回雪”所刮起的纏綿之風,還是李白的“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所刮起的俊健之風,其中都既有聽覺上的光色,又有視覺上的節奏,二者彼此交織,不可分割。更進一步地,敏銳的讀者或許還能毫不意外地被這些風喚起觸覺、嗅覺乃至味覺等方面的體驗。詩所包含的感覺經驗是復合性的,就像風沒有固定形態,卻能在一瞬間送來各種復雜的信息。我們對感覺的談論被過度分析化、器官化已久,試問有誰在發生觸受時,會只得到某種單一、純粹的感覺呢?如加斯東·巴什拉在《空氣與夢想》中所言,“在風暴的遐想中,并不是眼睛,而是震驚的耳朵提供了形象”;而在視覺之節奏方面,中國書法和巴斯特·基頓的黑白默片則都是絕佳的例子。隨著科技的迅猛發展,在不遠的未來,通過義體、幻軀的擴展,傳統的人類感覺系統也將被顛覆,未來的感官體驗或許會進一步復雜化、復合化。例如在優秀的游戲《雙人成行》的花園關卡中,一位玩家需要化身為不同的植物并用它們的身體來穿越不同的障礙,某種程度上,身為人類的玩家因此獲得了植物的一小部感官。以一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這樣的游戲經驗或許也能在人們理解莊子的那句“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時有所裨益。為了與復合性的感覺經驗相匹配,我們當然需要一些同樣復合的表征,“風”就是重要的一種。
四
古人詩話中對詩之氣質、風格的判斷,不僅僅是對其內容題材、思想境界的描述,更是對其調聲取律、行風運氣的概括。劉勰曰:“怊帳述情,必始乎風;沉吟鋪辭,莫先于骨。故辭之待骨,如體之樹??;情之含風,猶形之包氣。結言端直,則文骨成焉;意氣駿爽,則文風清焉?!薄按纷謭远y移,結響凝而不滯,此風骨之力也?!痹娕c詩之外的闊大世界是連通的,所謂“觀風”“望氣”,不僅指向人們對時勢和世運的整體性把握,也召喚著“觀”“望”者因其命途和使命同文明的歷史和未來發生共振而生成的風骨、氣象。同樣,對于詩歌批評來說,這些也都不是只靠文義層面的分析性把握就能獲取的,而必須依賴包括聲音維度在內的復合感受來體會詩歌中的風之形、氣之勢。王安石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此李白所得也;‘或看翡翠蘭苕上,未掣鯨魚碧海中’,此老杜所得也;‘橫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募’,此韓愈所得也”;趙翼曰,“蓋李詩如高云之游空,杜詩如喬岳之矗天,蘇詩如流水之行地”;方東樹稱黃庭堅詩,“于音節尤別創一種兀傲奇崛之響,其神氣即隨此以見”。然而今天的新詩批評,在這方面無疑是欠缺的。
呼“風”喚“氣”的意義是,不僅要在創作層面喚醒聲氣意識,在閱讀層面期許全感官閱讀,還要在批評層面重提一種整體性把握。“風”可以幫助我們更新對“新詩”本身的理解,跳出那種以視覺文字符號為主要呈現方式(那只是記號)、以傳達意涵為主要目的(那只是一部分)的狹隘框架,而對“詩”這一歷久彌新的文體展開更大膽的想象。從宏觀的方面看,一代有一代之風氣,此為“時風”;一地亦有一地之風氣,此為“土風”。物有盛衰,世有隆替;氣有開闔,風有消息。歷史上的詩和文學,背后往往有著跨越多種藝術樣式的整體性的文化氛圍。今天的我們并非彼時、彼地的一員,常難擁有那種能把握風氣的整體性的文化感知力?!爱敶焙汀爱敶械娜恕庇肋h都是綜合的、復雜的。當我們對歷史上的觀念進行界說時,常常有一個概念化、簡化的過程。這使得這類界說似乎總是既偏離于歷史上的“當代”,也偏離于言說者所身處的“當代”,事實上它偏離于任何“當代”。只有在被當作一條線索時它才是重要的,我們借助它的目的在于重新返回復雜性之中,而不是其他。過去的各種詩學觀念本就有著各自所屬的歷史時限和地域范圍,它們能成為可資借鑒的資源,但不應成為限制我們今天對詩與文學的樣態進行暢想的原因。此時此地自有此時此地的風勢需要察觀。
在更微觀的方面上,各種各樣的風或許一直都在吹刮。風氣之轉移乃由各種因素共同作用,不完全由人力所致。對新詩、對現代漢語來說,同樣如此。但是,一種語言成不成熟,也許可以有一條參考標準,就是看在它的詩與文學那里是不是各種氣息的表達都能找到而且足夠豐富。新詩要成熟,就要與各種各樣的風連通,成為各種各樣的風。詩是復數的,這一點對不同詩人而言有效,對同一詩人而言也屬于理所應當。不同的詩有不同的考慮,就像不同方向、不同種類的風在吹呼。有人總想此風壓倒彼風,有人則覺得東風西風南風北風彼此扭結、人嘩鬼吹神喃物響,互相交雜才有意思。新詩需要多一些雄強爽健,也需要多一些婀娜翩躍;需要多一些悱惻韁綣,也需要多一些絢麗狂歡;需要多一些歷史感知,也需要多一些未來幻想。新詩應各得風氣,而氣象方千。